“你得让贝弗莉明白你知道她偷了你妈妈的打火机。”詹姆斯在电话里说。
“可是我不知道她偷了。”拜伦说,“再说了,为什么那个打火机这么重要呢?”
“因为它让我们更加了解贝弗莉的人品,也是你必须按我说的去做的原因。这被称为虚张声势。如果她没有偷打火机,她就不会明白你在说什么,你也能够掩饰自己的目的。你可以说‘我搞错了,我搞错了’。如果是她偷的,她就会露出犯罪迹象,我们就会知道真相了。”詹姆斯按照字母顺序口述了几种犯罪迹象。它们包括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紧张的手部动作和脸红。
“可是她已经表现出那些迹象了。”拜伦说。
詹姆斯确认他很高兴这两个女人再次见面,为了获得有关珍妮膝盖的全部证据,应该鼓励她们继续见面。他补充说,这个周末家里很安静,他的父母到扶轮社参加奶酪与葡萄酒午餐会了。
随后那个星期,贝弗莉每天下午都在克兰汉宅度过。孩子们常发现她坐在厨房的桌子旁,翻看戴安娜的杂志。可是,尽管詹姆斯怀疑贝弗莉偷了打火机,这个新建立的友谊显然还是给戴安娜带来了快乐。她不止一次地说,这不会有害处。当拜伦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时,她耸耸肩,仿佛从肩上脱掉一件开襟羊毛衫。她说她的意思不过是他们没必要向他父亲提到这件事。
他不明白为何父亲会反对。拜伦无意中听到两个女人从塑料日光浴躺椅上或下雨时从室内的一间屋子传来的笑声。确实,这场友谊发展很快,而且开始于一个不同寻常的地方,他不明白快快乐乐有什么错。他为自己和詹姆斯在撮合这两个女人建立友谊时所发挥的作用而自豪。有时他会带着詹姆斯的笔记本悠闲地经过,她们完全沉浸在交谈中,他的母亲甚至都没抬头看一眼。贝弗莉经常说她是多么好心、多么漂亮、多么不同于温斯顿学校的其他妈妈。这些都是事实,贝弗莉成为他母亲的密友似乎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他很小心地问起珍妮,但贝弗莉从不带她来。“沃尔特会照顾她的。那只膝盖差不多痊愈了,她那两针很快就会拆线。最终一切都会获得最好的结果。”她微笑着对他母亲说。
与此同时,戴安娜只顾忙着招待客人——端来饮料,听她聊天,为她提供一碟碟开胃饼干,更别提在她走后用吸尘器打扫卫生,给房间开窗透气,整理软垫,收走烟灰缸,扔掉为她准备的蛋黄酒的空酒瓶了。因此,她根本无暇考虑轮毂罩的问题。仿佛每次贝弗莉造访,他母亲都只顾忙着收拾走一连串的证据,因此忘记了另一个证据。也许那对她也有好处。
当父亲早上打电话来时,她会重复往常那些措辞,如没人来这里,她当然在全神贯注地听他说话等。而在晚上,她就会说今天跟往常一样,假期过得很顺利,等等。
因为他们不再去学校,詹姆斯和拜伦便互相写信,也常打电话。他的母亲对此没有怀疑,毕竟她知道他们是好朋友,知道拜伦喜欢写信。每天早上,他都坐在前门的台阶上,等邮递员送信。拿到詹姆斯的信后,他会飞也似的跑回自己房间,把信翻来覆去地读好几遍,并将它们放在雅各布饼干盒里,跟女王和罗伊·卡斯尔先生的信放在一起。与此同时,他也在“完美行动”笔记本上写满一页又一页的记录。有一次,他描述两个女人笑了32次,他的母亲从手提包里取出一些香烟。“我的母亲用火柴点烟,”他在电话里读自己的记录,“我的父亲不喜欢女性吸烟。”(“你打算什么时候提那个打火机的问题?”詹姆斯提醒他。)还有一次,拜伦记录母亲做了一盘五颜六色的指环饼干。“贝弗莉把它们全吃掉了,没分给别人。她不吃水果,不喝茶。昨天她喝光了Sunquick饮料,害得我们早餐都没的喝。”詹姆斯又重复道:“关于你母亲的打火机,你还是得与贝弗莉当面对质。”
显然贝弗莉喜欢他的母亲。她滔滔不绝地说话,询问其他温斯顿妈妈的情况。尽管她那次在咖啡馆见到她们的经历很不愉快,她们还是给她留下了精明的印象。戴安娜回答她的问题——解释安德里亚的右翼政治立场或迪尔德丽陷入困境的婚姻。这时,她会微笑着望着戴安娜,仿佛对方出自一部电影或书籍。例如,当戴安娜将一缕头发缠到手指上时,贝弗莉的手指也会胡乱抓起一缕自己的头发,做同样的事情。她告诉母亲,自己十几岁时是多么痛恨英国圣公会学校,又怎样考砸了所有的考试。她描述她的父亲有一次发现她同一个男孩待在她的房间里并把那个男孩扔出窗户。她说起自己在16岁时离家出走、计划在一个酒吧工作却没能实现。她说起男人们以及他们总是让人失望。
“可是沃尔特似乎是个好人。”他的母亲说。
“哦,沃尔特,”贝弗莉说着,眼珠一转,“我跟你不同,戴安娜。我不是旁观者。”
母亲继续称赞她的黑发、她的颧骨、她的面色,但贝弗莉笑起来,仿佛她们俩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我得抓住自己能够到手的一切。有一天,你瞧着吧,戴,有一天我会飞黄腾达的。”
他只希望她没把他母亲的名字简化成那样,这就像把她切成两半。
当两个女人没有晒太阳或没在起居室聊天时,她们会坐在他母亲的卧房里。要找到借口跟着她们到那儿去就更难了,有时他担心贝弗莉是为了摆脱他才故意那样的。他只得坐在外面或假装他需要什么东西。贝弗莉坐在梳妆台的镜子前,戴安娜给她卷头发、修指甲。有一次,戴安娜给贝弗莉的眼睛周围画上黑色的眼线,给她的眼皮抹上不同色泽的金色和绿色眼影,让她看起来像个女王。“你好像挺专业的。”贝弗莉注视着镜子说。而他的母亲只是把眉笔擦干净,说这是她无意中学会的。然后母亲评论说,红色跟贝弗莉的肤色很不搭配,问她觉得给她配粉红色的唇膏如何,贝弗莉说:“那天我在百货商店碰到你们时,我看起来一团糟,对不对?难怪那些女人会笑话我。”
他的母亲摇摇头。“没人笑话你啊!”她说。但贝弗莉露出一副恨恨的表情:“她们笑了,戴安娜。她们觉得我脏。如果你受过那样的羞辱,你是不会忘记的。”
到了周三,露茜对贝弗莉的厌恶也变得显而易见了,可能贝弗莉也是一样。她告诉孩子们,在克兰汉宅这样漂亮的大宅子长大,他们有多幸运,他们应该心存感激。她说,如果能在这样的地方生活,珍妮不管牺牲什么都乐意。他的妹妹很少说话,只是皱着眉头站在妈妈身旁。“你该当心自己,”贝弗莉警告说,“风向会变,你的脸会被吹麻的。”有时拜伦会忘记她是个母亲。(“我的脸不会被风吹麻,对吗?”后来他听见露茜在浴室里问戴安娜。“贝弗莉只是开玩笑。”母亲说。)
他无意中听见贝弗莉说戴安娜太好了,她让孩子们整天缠着她,她很吃惊戴安娜没花钱雇人帮忙,例如园丁、厨子。气氛随之有些冷场,然后她又加了一句:“或许雇个司机。因为你知道,如果一个人做的事情太多,就会出事。”
两个女人坐在起居室里,开始说起工作。
“我一直想当个雅芳小姐,”贝弗莉说,“我想要一只她们那样的红色手提箱以及里面的所有化妆刷和一瓶瓶的化妆品,还有那种漂亮的红色制服。不过,都是因为我的手。我当不了是因为我的手。”
“你的手很漂亮啊,贝弗莉。”这么说不完全对,但他母亲喜欢那样。她总是看到别人的优点,有时即使那些优点不存在,她也能看见。
“跟我的手是否好看无关,”贝弗莉说,稍微有点不耐烦,“是因为关节炎。有时我的手指疼得无法动弹,要么会卡住,像这样。”她伸出手来,拜伦不得不仰着头看,因为她正展示手变成僵硬爪子的样子。他能够理解为何她不希望人们看到它们。“可是你能当雅芳小姐,戴安娜。你穿那种红色制服会很好看。如果愿意,你还能够当上经理。你是那么完美。”贝弗莉说。
戴安娜耸耸肩,微笑了:“我不能去上班。”
“你不能去上班?你出了什么问题?”
“倒不是我有什么问题,是西摩的原因。他认为女人应该待在家里照顾孩子。我在遇到他之前上过班,但现在不能去了。”
“是什么类型的工作?”
“哦。”戴安娜说。她笑起来,伸手去端她的饮料。
贝弗莉做了个鬼脸,仿佛她不会在自己是否上班的问题上听命于男人。她的鬼脸很怪,拜伦说不清那究竟是同情他母亲还是厌恶他父亲,或是厌恶他们俩而只同情她自己。他试着画出她的表情给詹姆斯看,但画画不是他的长项,结果画出来的她看起来更像一只小动物。他还在图上画了耳朵和髭须,告诉詹姆斯,他画的是一只流浪猫。
在电话里,詹姆斯对贝弗莉的话表示赞同,说戴安娜愿意的话能成为雅芳小姐。他问她们是否再次谈起珍妮缝过两针的伤口,拜伦说没有。他仍然在记录一切,包括日期、时间和准确的地点,就像在学校里做历史作业。
“不过历史并非真实,”詹姆斯说,“不过是别人告诉我们的事情。”
拜伦指出,如果是印在历史书上的,就肯定是事实。詹姆斯再次表示不同意他的观点:“如果写历史书的人并没有看到全局呢?如果他们撒谎呢?”
“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们撒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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