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依旧沉溺在那种挫败和沮丧的心情里,一想到曹昂和典韦的死,她就感到心脏一阵一阵的抽痛。早就已经见惯了死亡,在尸山血海里磨练出了杀人不眨眼的性格,可夏天觉得自己却并未因此变得和曹操曹丕父子一样。杀人越多,她就越是讨厌看见身边的人死去。自嘲地笑了笑,夏天心想这大概就是一般人和枭雄的区别,她永远也不可能成为曹操那样的霸主,即便是武力方面她胜过曹操一万倍。
其他人可没有夏天这种奇怪的悲天悯人胸怀,更没有她那种不死小强金手指护体,听到后面追兵的声音渐渐靠近,个个都紧张得要死。没有休息地策马狂奔这么久,人能撑住,马也撑不住了。只听得一声悲鸣,曹操的马左腿一弯,差点把他甩出去,幸好夏侯惇一直紧紧地跟在他后面,见状急忙跃起接住了他,免去了头破血流的危险。
“骑我的马!”
追兵的马蹄声近在咫尺,夏侯惇大吼,一把将曹操推上自己的马,毅然地朝着后方跑去,显然是准备以一己之力拖住追兵了。曹操只是看了他一眼,由于脸上全是灰尘和血迹,不知道他究竟作何感想,但他仅仅只犹豫了一下,便拍马而去。
这时候夏天想再装死都不可能了,急忙从赵云的马上跳下来,挡住夏侯惇:“元让叔叔,你准备去送死吗?”
“呸,小丫头胡说八道。”夏侯惇没好气地回答,缓缓抽出自己腰间的刀,“快走。”
夏天扶额:“走的是你才对,断后这种事情,让专业的来。”
夏侯惇皱眉,扫了一眼,夏天身上早就被血浸满,手臂脸颊全是各种细小的伤痕,看上去挺吓人的:“别逞能,以后孟德打天下需要你。”
“别啰嗦了。”夏天见后面张绣的大旗都能看见,不想和他多说,直接抓住他的后领往赵云那里丢过去:“赵将军,带着大家走!我爹就拜托你了!”
“曹倩!”夏侯惇大怒,狼狈不堪地摔在马背上,幸好有赵云接住才没有滚地,“要个女人断后,我还有脸见人吗!”
夏天早就回头不看他,手握锁链拖在地上,哗哗作响:“父亲可以没有我,但是却不能没有你,走吧,元让叔。”
身后没人说话,只能听到马蹄远去的声音,夏天松了口气。正准备抓紧锁链对着越来越近的追兵来个冲锋,一个人却走到了身边,手中的长枪举起,与她并肩而站。
“赵将军?”夏天瞪大了眼睛,“你怎么……”
赵云只是笑笑,可是那种坚定的眼神让夏天知道不管说什么都没用,这人虽然长着一张温和好青年的脸,脾气看来却比牛还倔。
“好吧好吧,就让我见识一下常山赵子龙有多厉害。”夏天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
“能与姑娘一同杀敌,末将三生有幸。”赵云勾了勾嘴角,第一次对夏天露出了不带敌意和疏远的笑容,眼看前方大军将至,他却毫无畏色,拿着长枪的手稳稳的没有一点颤抖。
轰隆隆的骑兵队伍越来越近,已经能清楚看见从马匹鼻孔中喷出的白雾,犹如密林一样的武器闪烁着不祥的微光,夏天弯下身体开始蓄力,没想到赵云竟然抢先一步冲了出去,日光照射在他飞舞的长发上,那份英武之气简直叫人难以直视。
夏天看得有点傻眼,不过立刻就回神,甩着锁链跟上。眼看两人就要冲进对方的人潮中,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呜呜的号声,隐隐约约还有无数人呐喊冲杀的声音。夏天不禁回头,却只看见不远处一条黑色的线正在飞快地朝这边席卷而来,绣着“曹”字的黑色大旗迎风飘舞。
“援军来了!”
夏天立马一把抓住赵云的衣领免得他继续往前冲,左手甩着锁链带动大锤把接近的几个骑兵全部打开,头也不回地往后狂奔而去——感谢上帝,感谢佛祖,感谢曹家列祖列宗,她事先派出来的探子终于把消息传回了许都,她回去之后一定要给那几个下属涨工资。
事实和夏天想的差不多,她前脚才离开没多久,之前派去随军的几个探子就带回了张绣图谋不轨的情报。尽管由于路程的关系他们并不知道张绣已经动手,可曹操帐下的谋士们却不是吃素的,立刻就从情报里分析出了大概,刻不容缓地点兵出城。曹丕亲自披挂上阵,带着七千骑兵打了头阵,轻装急行地跑了小半夜,终于在临近许都的地界接应到了曹操的惨部。
张绣本来就心虚不敢于曹操正面为敌,见有援军赶来,随便抵挡了一下便失去了斗志,曹丕后之后赶到的曹仁许诸一起将他杀得大败,生擒了他不说,连他的老窝都给抄了一遍。之前在淯水曹军虽然被偷袭杀得大败,毕竟有十五万之众。而且夏天和赵云忽然半路杀出硬是从包围圈里救走了曹操,张绣急着追赶就没顾得上赶尽杀绝。收编下来清点人数,倒也不像预期中那么损失惨重。
最后曹操还是光鲜亮丽地凯旋而归,带着张绣一家老小还有他的文臣谋士。看他毫无变化的表情,谁又能想到他才失去了自己的长子以及心腹爱将?
曹总的心肠,大概是大理石加不锈钢的制材吧,夏天有些黯然神伤。
打扫战场的时候倒是找到了典韦的尸体,据说他为了掩护曹操身中数百箭,几乎被射成了筛子,但他硬是站着没倒下,直到曹操被夏侯惇接应走才咽气。曹昂的尸体也找到了,可早就被践踏得残缺不全,据说放进棺材里的部分不成人形,是从服饰勉强认出身份。曹操亲自主持了他们的葬礼,写了很长很长的祭文,下葬当天在场诸人无不被感动得泪如雨下。
曹昂的母亲早就已经去世,他的妻子刘氏没有生育,披麻戴孝,呆滞地跪在那里,似乎连最后的泪水都已经流干。夏天看着那两口棺材,一点都哭不出来。她听着上面的太监声嘶力竭地读着
皇帝的圣旨,给典韦还有曹昂加封了无数尊贵的头衔,却只能死死咬着嘴唇,指甲甚至都陷进了手心里。她不时地看向曹操,他的眼睛红红的,好像也哭过一场。可是他的表情却跟岩石一般冷硬,夏天企图在上面找到一点可以透露出真实感情的蛛丝马迹,最后只能失望地放弃了。
也许这个世界上除了曹操自己,没有人能知道他在想什么。
熬了好久,曹昂和典韦终于下葬了,夏天拖着沉重的步子慢吞吞晃回了自己的院子。为了掩人耳目,她装模作样地在身上缠了不少绷带,各种伤药不要钱似的撒,其实那些伤口早就已经愈合。但她却觉得很累,只想找个地方坐下,什么都别做才好。
“哎哟。”
因为心神恍惚,走过院门的时候夏天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差点跌倒,但有人从后面扶住了她。夏天闻到了那股熟悉的熏香味道,抓住那长长的衣袖,企图微笑一下表示自己很好。可是才一咧嘴就被轻轻敲了一下脑袋。
“比哭还难看,受伤了就好好在家休养,父亲不是说了可以不用来吗。”
曹丕不快地皱了下眉头,曹昂终于死了,而且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带兵救下了曹操,又成功打下宛城,无疑在曹操面前大出风头。阻挡他的东西都终于消失,他甚至觉得命运第一次对他露出了胜利的暗示。只是他从来阴沉,在知道这种时候必须低调,于是一反过去的狂妄,做出一副痛心又恭敬的样子,心里却是十分快意。没错,父亲会永远记得曹昂的好,记得他是为了救自己才死无全尸。但那又怎么样?死人永远都不会成为威胁。
可这种愉悦的心情在看见夏天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后全部化为了不快,但他也不想再说什么,反正曹昂已经死掉了。于是曹丕强忍下那种烦躁,用难得温和的口气劝慰:“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人死不能复生,若是大哥在天有灵,见你这样,他也不会安心的。”
夏天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无力地靠在他身上,低声说:“三哥,你觉得世上真有命中注定这回事吗?一开始就被老天爷规定好的事情,是不是不管怎么做都不能更改?”
曹丕微微一怔,不知道为什么她会问这个,不想再跟她继续说下去,免得她胡思乱想,半拖半抱地将她带回自己的闺房,硬是把她按在了床上。可是夏天不肯睡觉,抓住他的衣袖,执拗地问:“三哥,你信不信天命?”
曹丕本想板起脸斥责她一顿,叫她少和郭嘉那些人混在一起,满嘴天理命数。可是见她面色苍白,窝在床上仅仅只有小小一团,简直娇小得可怜,完全没有平日里那种神采飞扬喜笑颜开的样子,心中莫名其妙就是一软。
“什么天命,倘若有朝一日我主宰天下,那我说的就是天命。好好休息养伤,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告诉我,别再胡思乱想。”
略一踌躇,曹丕低声说:“以后我不会再那么做,所以你也别再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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