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毫无征兆,雷雨忽然裹挟着风雨扑开窗户,雨点砸在桌上的宣纸,染湿朵朵妖冶桃花,也落在叶青尧执笔的手,一滴一滴,冰凉而有力量。
窗台上那盆周宿送的夹竹桃花被风吹得摇摇欲坠,阿金伸手想拦截,到底慢了一步,花盆从窗台边缘歪落,在叶青尧身侧划过一道决绝的弧线。
她隔得近,其实伸伸手就可以救下来,但天性冷漠,最擅长的就是冷眼旁观,于是花盆没有遇到任何阻碍,顺利地到达地面摔了个粉碎。
哐当的声音与雷声齐响,沉闷闷地刺耳。
阿金露出惋惜遗憾的表情,叶青尧不过淡淡一瞥,抬眸时看到窗外的消瘦身影从暴雨中行尸走肉走来,停在院子里与她隔雨相看。
有那么一瞬间,叶青尧略微恍惚。
那是周宿,却又不那么像周宿。
她记得从前的他不是这样,年少时意气风发,狂野不羁,再遇时玩世不恭,恣意妄为。
那都是周宿,满眼锋芒锐气的周宿。
而现在的他棱角被磨平,锐气被挫伤,如同恶龙被斩断双翼与獠牙,变得乖巧,变得谨慎。
隔着一重重凌乱的雨帘,叶青尧竟然能瞧清楚周宿眼中绵长深重的哀伤。
多么不像他,这竟然是对她说出——“天地万物为刍狗”的周宿,竟然是说出——“叶青尧只是叶青尧,不必成为任何人附属品”的周宿。
有时候叶青尧宁愿他不要沾染所谓的感情,那么也许,她还能敬他三分。
可惜。
可惜啊。
他在雨幕里看了她很久,认真的样子总让叶青尧觉得他想将她永久镌刻,真是悲哀的固执,哪怕他再用力,叶青尧也始终不会为他停留。
周宿走进雨里,朝着叶青尧的方向而来,阿金连忙提着伞跑出去为他撑伞,他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叶青尧。
周宿推开伞进屋,看到地上碎裂的花盆,夹竹桃花可怜地倒在那里,就在她干净清雅的湛蓝汉服旁,值不得她弯腰触碰,毕竟她手指执笔,做的永远是上乘的风雅事。
周宿当然没有责怪她,怎么敢,怎么舍得?
他只是沉默地走到那摊泥土和碎盆前,半跪在地,首先扶起那株夹竹桃,然后用双手聚拢四处散开的泥土,沙哑声音闲聊般响起,“今天我去茶楼喝茶了。”
叶青尧侧眼看他,周宿一抔一抔把泥土捧过来,苍白修长的手指被弄脏也丝毫不在意,嗓音很温柔,带几分刻意地调笑:“我听到一个滑稽的故事。”
叶青尧不动声色地摸着怀里的青碧菩提,并没有答话。
周宿捧完了泥土,仍旧没敢抬头,继续跪在地上,一片一片缓慢去捡碎裂的花盆。
“故事里的主人公是一对道家师兄妹,他们朝夕相处,情意相许。后来师兄杳无音信,师妹便自封心门,终日苦等。”
叶青尧点拨菩提的手指轻轻停顿住,她发觉周宿双肩在轻微颤抖,明明嗓音带笑,却格外单薄孱弱:“你说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最可笑的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居然是你最爱吃的酥红豆,那说书人居然还编撰诋毁你的道观。”
他哑声嘟囔:“我怎么可能让他们诋毁你,所以我大闹了那茶楼,把那说书人打得满地找牙,他却非要说你和你师兄有一段往事,我堵住他的嘴,他就咬我的手,非要告诉我你师兄的名字叫做胥明宴,是这澧阳当之无愧有才华的人。”
他像是告状般与叶青尧嘀咕,叶青尧也安静的听着。
室外的雨却越落越快,越下越急,屋内的风停了,只有周宿哽咽固执的声音。
“……青尧,我不信。”
他说不信,却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阿金在外头听得心酸,明明知道那是事实,何必要来自取其辱?
碎裂的花盆被周宿握在手中,实在握得太用力,割破手心,让原本就没有痊愈的疤痕再度沁出血。
叶青尧看到他手指虎口处有一排深深的牙印,应该真的像他所说,那说书人把他咬了,那么他又是发了多大的火,做了多过分的事?
周宿这趟来并不打算要叶青尧的回答,他清楚自己无法得到圆满的答案,他只是想来看看她,想来看看这个他从未靠近过,得到过,就连肖想资格都没有的姑娘,是不是真的,心里装着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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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来又有什么用?
他根本连抬头直面她眼神的勇气都没有。
周宿脱下外衣,把夹竹桃花和所有泥土,以及每一片碎掉的花盆都放进衣服里,纵然这些东西在叶青尧看来不值一提,可对于周宿很重要。那是他对叶青尧的感情,对叶青尧许诺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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