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倩因是旧日皇帝御前的宫女,又是满洲女儿,打扮得格外体面。只见她一身荣蓝色新缎描银掐花缂丝出灰鼠毛褙子,蜜荷色缠枝团花马面裙,头梳一个端端正正的小两把头,簪着红绒绒花朵,绾了一枚玳瑁镶珠石扁方,也不用流苏簪饰,倒显得落落大方。她显然刻意打扮过,一身颜色衣裳显得温和可亲,唯有一双吊梢眉,才有几分凌厉之气。
她虽出宫多年,但对御前规矩极为熟稔,行云流水般行叩了大安,也不起身,楚楚道:“奴婢蒙皇上赐婚,不能日日侍奉跟前,今日未曾奉诏便擅自入宫、无论皇上等下如何责罚,都请受了奴婢一片孝心。”说罢,又重重磕了三个头。
皇上打量着她的气色,虽然妆容精心描穆,细看之下仍可见她眼角眉梢的憔悴之色,当下便有些不豫,“怎么?朕赐婚与你和凌云彻,你们夫妻却过的这般不好此,豫妃何必巴巴儿找着你来呢?想吐出来的话别噎着,自个儿给自个儿添堵。”
皇帝横她一眼,“你倒是半点颜面也不想留?”
如懿缓缓抚着手中的销金菱花手炉,金器装了小块的红箩炭本就烫手,所以得护着里外发烧的银鼠皮手笼。可是那烫却成了现下唯一的取暖之物。眼前的这些人,这些话,无一不是冷的,是冻住了的污水,一口口逼着人吞下去,冷得叫人恶心。
她淡淡瞟皇帝一眼。似笑非笑道:“皇上没有给臣妾留半分颜面,旁人自然爱更不会留了。臣妾便是自己想留着,也是枉然。”
茂倩倒也不惧,对着如懿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徐徐道:“奴婢伺候皇上多年,由人至心是皇上无不知的。今日对着主子,也不敢有所欺瞒。凌云彻对外是一个极好的夫君,无人不赞。可到了屋里,虽然起初也对奴婢装模作样嘘寒问暖,可他对奴婢从不放在心上。”她面上微红,垂首道,“不瞒皇上,奴婢与凌云彻成婚多年,做夫妻的日子不过十来日。他连奴婢手心是否有疤痕亦不知。”
皇帝微微颔首,“你右手手心有一疤痕,是刚进宫伺候朕时不防被火烛烧伤的。”
茂倩满眼泪光,连连俯拜道:“皇上怜悯,奴婢铭记于心。”
嬿婉微吸一口冷气,极力缓和着道:“你也糊涂,凌云彻侍奉皇上身边,是多少要紧的大事得记着,微末小事忘了也是有的。他为着忠君而少陪你些,你也该多体谅。”
茂倩忍着羞涩,面色涨红道:“起初奴婢也极力开解自己,可渐渐久了,才看出些端倪。”她说到此节,又恨又恼,“他倒不是忠君…””她骤然盯住如懿,眼中进出一丝冷光,“他所有心耳意神,倒是全记挂在了皇后娘娘身上。”
如懿迎着她的目光,慵倦地掸了掸手中的杏色水绫绢子,“好了,终于说到这句了,也不枉豫妃一番辛苦找了你来。只是这话便和戏文似的,唱了开头就让人猜得到下头,真真也是无趣至极。”
茂倩面容阴冷,恻恻道:“皇后娘娘倒真是成竹在胸。奴婢也不怕做个小人,到底与他夫妻多年,或是醉酒,或是梦呓,他心心念念的唯有皇后娘娘一人哪!”
她话未说完,只见凌云彻大步跨进,躬身一礼,朝着茂倩气得目呲尽裂,“我只知隔墙有耳须得防贼,却不想你我共枕多年连梦呓也字字当真。”
茂倩与凌云彻一照面,气不打一处来,再不复方才极为克制的仪态,冷笑一声道:“俗话说酒后吐真言,梦中话心声。若不是同枕共眠,怎知你心底龌龊隐事,竟这般日思夜想,梦里也不能忘”她红了双眼啐道,“你也敢道我是贼,采花淫贼才恬不知耻!”
凌云彻勃然大怒,“这是御前,你当是家里,任你疯癫胡言?”
茂倩泪光一闪,死命咬了牙,伸出长长的指甲戳着他面颊道:“你还记得家里?不知多早晚才回来一趟,早忘光了吧?”
凌云彻气得脸色铁青,碍着在御前,索性别过头不理她。
茂倩见此,越发生了天大的委屈,抱屈道:“那日豫妃小主遣人来报你平安,说道你奋不顾身去救皇后娘娘。人人道你忠勇,唯有我知道你那见不得人的心事。救驾一事,不过是你与皇后有私,才奸情流露而已。什么忠勇,呸!”
凌云彻本自隐忍不言,听她说得不堪,终究忍不住道:“什么村话浑语,也敢污蔑皇后娘娘清誉!”
茂倩凑到他跟前,团团追着他,一双眼却斜斜飞着横向如懿,愈显得凶悍泼辣,道:“清誉?我倒要瞧瞧是什么清誉,勾得别人的男人神魂颠倒!连在梦中也口里心里放不下,一味唤着皇后娘娘闺名。”茂倩本就眉梢吊起,一恼恨起来那眉毛更是根根竖起,凌厉狰狞,恶狠狠道,“如懿,如懿,倒真是个吉祥如意一听难忘的好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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