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竟然被他梳理得整整齐齐的。
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问:“方子洲是不是到您的宿舍住了?我跟他说好的,我的房子让给你们,您的宿舍我去住。他可倒好,从薇洲回来,一出门就没个影儿了!”
何大爷的唠叨勾起了我心中的痛,我不想把方子洲遇害的事儿告诉他。因为,我明白何大爷与方子洲共处了多年,感情有如父子,但是,他们毕竟没有血缘关系,我不希望让他额外体验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于是,我强忍住酸楚与泪水,撒谎道:“没错。他的确在我那儿。我的宿舍挺好的,是个一居室,比你的房子小不了多少。所以,你就听我的,以后,咱们就不必再换房了。”
何大爷并不理解我的苦衷,听我这样说,不高兴起来:“娶了媳妇忘了娘!这么瞧着,这儿子嘛,亲生的和后认的一个德行。”
我继续撒谎:“方子洲不是不来看你!他……出国去了。”
何大爷不愧是一个朴实而敦厚的老人,他听了我的话,没半点怀疑,异常高兴地说:“子洲出国了。谁带他溜达出去的?”
我只好把谎言进行到底:“他在京兴大学找了一份工作,这是学校派他进修的。”谎话说到这儿,我眼中的泪水终于无法控制,扑簌簌地流淌下来。
“不对呀!我咋听子洲的意思,他以后就要到安全部门干了。”
何大爷的话让我一惊,莫非自打方子洲在薇洲与那个不知名的干警相遇之后,他的行动就已经纳入了安全部门的行动计划?也许他真的从此完成了从民兵到国家工作人员的转变?但是,这些都未免来得太晚了。
为了不使何大爷悲伤,我只得顺坡下驴地继续撒谎:“反正,以后他就稳定了,有人给工资,也不用一天到晚到处瞎跑了。”
何大爷的确是老眼昏花、智力受阻了,我异样的表情、我无声的泪水,竟没引起他的注意。他颤颤巍巍地给我倒了一杯茶,不停地唠叨着:“这样好!这样我就踏实了。一天到晚跟这个斗、跟那个打的,事儿是好事儿,老百姓得利了,可自己个儿呢,总不是个长事儿不是。”
我问起方子洲有没有在这里存放东西的问题,何大爷没说话,起身到卧室去了。而后,他很吃力地提出一个大箱子,连呼哧带喘地告诉我:“都在这儿呢。这回,您提拉走吧,放你们自个儿家里得啦。”
箱子里竟是方子洲的全部摄像器材,而后,就是他认为值得纪念和收藏的登载着他摄影作品的报纸和杂志。在一本摄影杂志里,我意外地发现夹着一张孤零零的照片,照片里面的一对男女行为上是搭肩搂腰的,情感上是甜甜蜜蜜的,如果不是曾经有过那么一腿的情侣,绝不会有如此的表现。对这对男女,刚开始我只是感觉面熟,而后不禁让我大吃一惊:这女人分明就是已经香销玉殒的李雅菊小姐。而这男人竟然是我亲自见过一次面、现在经常在电视机里出镜的京兴市市委第一副书记、代市长谢庄严。
我不明白这张照片只是政客谢庄严与商人李雅菊小姐的应景之作,还是另有什么深意。方子洲是怎么弄到这张照片的?他从来没有交代过。
“他有没有叮嘱过你,把啥子东西交给啥子人?”我想,从事多年打假揭黑活动的方子洲一定会备份一些关键的材料。这材料一定可以置某些人或某些组织于死地,否则,这些人或组织也不至于对他下如此黑手。
“有!有!瞧我,真是老糊涂了!越要记着的事儿越得忘!”何大爷说着,重新进了卧室,不一会儿就提拉出一个纸口袋来,“子洲出门儿前跟我说,这是重要材料的备份品。如果他不回来就把这个纸口袋交给您。如果您不回来就把这个东西交啥安全部门。”
我明白方子洲为之付出生命的东西一定就在这个纸口袋里。看着这个纸口袋,我的心已经开始战栗了,手也在无法控制地发抖。我努力让自己平静,努力强颜欢笑,问何大爷:“走之前,他没说去啥子地方吗?”
第三十八章 一份致命的调查(2)
“他就说到啥安全部门送材料。”
我决定把方子洲的提箱暂时存放在何大爷的新房子里,因为我想,这儿应该是方子洲遗物最安全、最稳定,也是最亲切的寄存之所。当我拿着纸口袋准备出门的时候,何大爷终于有所警觉了,他提醒我道:“我估摸着,这东西挺重要,不行您换个箱子拿着。”
我懂得方子洲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反而放在纸口袋里的用心,因为,越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越是安全的,因此,我最终还是按照方子洲的决定办了,没采纳何大爷的意见:“不,就这样。这样更安全。”
刚一走出门,何大爷又叫住了我,老脸上满是莫名其妙的喜色:“不知您瞧报纸了没有?”
我不知道何大爷要告诉我什么,我的内心也没半点喜庆可言,就默默地摇了摇头。何大爷回房取了一张报纸,兴高采烈地说:“子洲与袁博导的官司出结果了!”
我接过何大爷手里的《京兴晚报》,一条醒目的标题映入我的眼帘:《法院捍卫正义,博导丢人赔钱》,文章写道:
“京兴大学袁博导状告民间打假者——方子洲先生侵犯名誉权一案,经区级法院宣判不予支持之后,袁博导又向京兴市二中院提出上诉。经二中院多方取证,驳回袁博导的诉讼请求,除维持原判之外,并判原告赔偿原著作权人经济损失二万元人民币。”
何大爷笑呵呵地唠叨:“子洲可帮了他同学的大忙,他起码也得得一些钱吧!这也多少能解子洲的一丁点儿饥荒呀!”
望着何大爷善良、单纯的样子,我想说点什么,但是,终于没开口,只是对着何大爷强颜欢笑一下,就按照何大爷希望的那样,收起这张报纸,默默地走了。
回到我的宿舍,我就把房门紧锁了。好在现在有了黑贝犬“方义”陪伴,我感到安全了许多。它刚见到我手里拿着的纸口袋时,摇着黑黑的大尾巴走上来,对着纸口袋闻了闻,发出了低低的哀鸣。我想,也可能它见方子洲用过这个纸口袋,也可能这物件携带着方子洲的气息,这些也勾起了它痛苦的回忆吧。
方子洲的材料,起名为:《“噬金案”调查》,是一本厚厚的书面打印稿,另有数十张照片和几盘录音带、录像带作为附件。这份材料终于把我所有的疑惑解释清楚了,我的关于王学礼、耿德英、赵自龙之流的所有疑惑之点,在研究了材料之后,也终于连接成了一个链条。我的心终于豁然开朗,恶势力的屎屁股也终于大白于天下了。
方子洲的书面材料这样记叙道:
这是一个异常复杂的鲸吞国家金融资产的特大案件,以下简称“噬金案”。
“噬金案”大体分为三个阶段:一、犯罪嫌疑人通过银行账外经营侵吞国家资金;二、犯罪嫌疑人利用银行核销不良资产,低价出让国有资产,再次侵吞国家资金;三、犯罪嫌疑人利用现有企业账户,与境外非法资金组织勾结,以开办高尔夫球场、歌舞厅(原来,苟连生在远飞歌舞厅曾经要帮着我拉的存款,也是欲洗的黑钱!)、生产摩托车的名义大肆进行跨国洗钱交易。同时,每一阶段都伴随着巨额的行贿受贿犯罪。
“噬金案”涉及的人员结构复杂,既有政府、银行、企业高官、高管,也有境内外的无业人员及黑社会分子。
我对“噬金案”的调查是从远飞集团公司、京兴伟业公司、爱农银行沆瀣一气通过银行账外经营套取国家四亿元信贷资金在东北天海、华南薇洲投资房地产开始的。当时,我在天竺支行信贷科工作,正巧分管京兴伟业公司的这笔贷款业务。由于京兴伟业公司就是远飞集团公司下属的一个部门,而且,贷款用途含糊不清,我即以京兴伟业公司不具备贷款主体资格,担保单位实际上即是贷款单位,贷款用途不明三项理由否决了此笔贷款。而后,时任天竺支行行长的王学礼通过时任副科长的栾国庆找我做工作,说这笔贷款实际上是帮助分行银鹏公司解决房地产投资的资金问题,这家公司当时的董事长是分行的副行长孙德融。但是,我不为之所动,依然不同意发放此笔贷款。时隔不久,人事科张科长突然找我谈话,她说经支行领导研究决定,鉴于我上班经常不穿行服、蓄胡须、迟到早退次数过多、言谈举止给银行形象造成不良影响等问题,决定对我进行劝退处理。我明白这是由于我阻止支行放款,妨碍了分行通过账外经营搞房地产投资而招致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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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一份致命的调查(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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