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不是讲客气的时候。
“要是妹妹不嫌弃,不如到我那里去坐坐!”她笑望着十一娘,“我那里离母亲这里要近些,等会吴妈妈也好去给母亲回话。”
五娘住在正屋西边的娇园,过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
“还是姐姐考虑的周到。”十一娘笑道,“那就叨扰姐姐了!”
“自家姊妹,何必这样客气,倒显得生疏。”五娘笑道,“你天天窝在屋里做针线活,除了大太太处,哪里也不走动。是我请也请不到的贵客,我巴不得你天天来叨扰叨扰我。”
十一娘听了笑道:“那我就不和姐姐客气了!”
吴孝全家的也极赞同五娘的决定:“既然如此,那我等会就去五小姐的娇园回话。”
五娘和十一娘点头:“这样冷的天,辛苦妈妈了!”
“小姐说哪里话。这本是我份内的事!”吴孝全家的客套了两句,转身去找自己家那口子去了。
十一娘就吩咐一旁的滨菊:“你去跟冬青说一声。母亲身边的琥珀姐姐从今起就要到我们屋里来当差了。让她叫人给琥珀姐姐收拾一处歇脚的地方,然后到母亲那里去迎迎——看琥珀姐姐那里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我还要去五姐那等吴妈妈的屏风样子。你把话传到了,就去五小姐那里找我!”
自从知道大太太把琥珀拔到十一娘处,滨菊心里就抓肝抓肺地不是个滋味,巴不得一下子飞回绿筠楼去和冬青商量该怎么办好。现在十一小姐让她回去给冬青报信,正中了她的下怀。她恭敬地应了一声“是”,急步而去。
五娘望着滨菊的背影目光一闪,笑道:“妹妹待人真是客气!”
“毕竟是服侍过母亲的人。”十一娘笑容温和,“到我那里就是受了委屈的,我们再不对人家好一些,只怕琥珀姐姐会觉得委屈,白白拂了母亲的好意!”
五娘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笑着带着她去了娇园。
娇园住于芝芸馆正屋的西边,三间两进,中间隔着个天井,几株芭蕉树比屋还高,原叫蕉园。后来这里成了大小姐罗元娘的住处,大太太嫌这名不好,“蕉”又同“娇”,就改了名叫“娇园”。元娘嫁去后,大太太就把五娘安置在了那里。五娘为了尊敬这个姐姐,留了原来元娘住的第二进小楼,日夜让人打扫,如元娘在家里一般。自己住进了第一进的小楼,将中间做了日常居坐宴息之处,东边做了书房,西边给小丫鬟、婆子住了。自己和两个大丫鬟紫苑、紫薇住在二楼。
进了门,紫薇带着两个小丫鬟迎了上来。
互相见了礼,五娘和十一娘分主次坐下,小丫鬟们上了茶,紫薇用水晶盘子装了黄灿灿的凤仙桔:“前日大太太赏的,十一小姐尝尝。”
“傻丫头,”五娘看了十一娘一眼,“太太赏了我,自然也赏了十一娘。用得着你巴巴献殷勤。”
紫薇抿嘴而笑:“十一小姐有,是十一小姐的,这是我们的心意嘛。”
十一娘笑容盈盈,拿了一个桔子在手里剥:“我那里人多,几个凤仙桔好比是人参果,眨眼就没了。心里正欠得慌,紫薇姐姐就端了一盘子出来。好比是欠磕睡的人遇到了枕头,这殷勤献得好!”
她手指纤长,素如葱白。金黄的桔皮翻飞指间,竟有灿霞般的艳丽。
五娘的目光不由落在了十一娘的脸上。
发如鸦青,肤赛初雪,目似秋水,唇若点绛……什么时候,十一娘已长得如此漂亮!
她心里一阵恍惚。
耳边又响起十一娘温柔舒缓的声音:“整整一百个‘寿’字,姐姐可想了怎么写没有?是想在中间写一个大‘寿’字,然后背后写九十九个小‘寿’字呢?还是准备每纵横各排十个‘寿’字呢?我想来想去,觉得这两个图样都不错。不知道姐姐觉得哪个好?可有什么我想不出的好主意?”
五娘一震,回过神来。
再漂亮又如何?嫁不到一个好人家,光阴再把人抛,只怕又是一番光景,徒让人好笑罢了。可想嫁得好,那得大太太点头……
她笑着起身:“妹妹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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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娘的书房很宽敞,但屋里只有两件家具——一是临窗的黑漆大画案。案上整整齐齐摞了一叠名人法贴,又摆了四、五方砚,一个天青色旧窑笔海,林林总总地插了不下十来只粗细不一的笔。二是靠墙的一张黑漆贵妃榻,铺了个旧新不旧的秋色云纹锦垫。不免空荡荡的显得有些冷清。
十一娘就搓了搓手:“姐姐也不升个火盆?练字的时候怎么办?我可不行。我要是要绣花了,非得升了火盆不可。”说着,她笑起来,“不过,我住的地方只有姐姐的书房这么大,而且常有丫鬟媳妇子找我帮着做针线,就是不升火盆,挤在一起做活,也不冷。”
五娘知道十一娘擅绣,家里的丫鬟媳妇婆子都爱找她,或是帮着绣点东西,或是指点绣工。听了戏谑道:“我这里那比得上你那里门庭若市!”
十一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了笔海中笔管最粗的那支笔:“姐姐什么时候开始写大字了?我记得姐姐是最喜欢写簪花小楷的。”
五娘笑道:“我和妹妹想到一块去了——想中间用草书写个大大的‘寿’字,然后在旁边用簪花小楷写九十九个小一些的‘寿’字……”
十一娘不由惊讶。
五娘这样说,相当于暗示十一娘,她早就知道大太太要送永平侯太夫人什么寿礼……她又怎么会那么早知道,不是大太太说的,就是有早知道大太太心思的人给她通风报信。如果是前者,说明她比十一娘更得大太太的欢心,大太太不仅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她,还让她提前准备,免得事到临头在她手里迟缓失了颜面;如果是后者,说明她与好些有体面的丫鬟、妈妈们关系非比寻常,不是十一娘可以比拟的!
不管是哪种,这样表达,都是赤裸裸的示威!
而五娘话未说完,脸上就露出后悔的表情,好像很后悔自己刚才所说的话,又急急地道:“你知道我,平时喜欢书法,没事的时候喜欢琢磨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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