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岚低头,同面前还不够自己半人高的娃娃大眼瞪小眼。
敖战此时正等在院门外,并不想要同其他人有什么太多的牵扯。毕菁又早早进屋,说是还有谢礼准备送给自己,她去去就来。
于是只剩下两个人,定定站在堆满了干柴杂物的小院子里,气氛沉默而尴尬。
萧瑟寒风将老槐树光秃的枝干刮得打颤,树根旁堆积的白雪之中掩埋了大多干枯的落叶。
张青岚垂眸不语,单手背在身后,眉头轻蹙着、神情有些严肃。
今日他出门前并未怎么打扮梳洗,只着了一身墨色锦袍,将长发草草挽至脑后,身上染了一点清浅的酒香气,脸颊上不知道是冻的还是醉的,总归是微微发红。
即便如此,也比从前学堂里那个灰头土脸、跟猴儿没两样的乞丐模样清俊不少……没了从前那股子一个眼神就能吓小孩的阴郁劲,就算眉目间仍是清清冷冷的,仍是叫毕新忍不住从心底生出丁点儿想要亲近的好感来。
毕新把脖子往棉袄里缩了缩,肉乎乎的脸蛋子被挤出来两层褶子,望着张青岚这副样子,嘴里正嘟囔“哑巴”的“哑”字半天都没憋出来。
小男孩到底是年纪不大,并没有大人一般爱记仇的臭毛病。
最后还是在张青岚意味不明的注视下,红着脸,小声地喊了一句“哥哥”,夹杂在风雪声中,是很轻很细的一道声音。
并未错过这一句话,张青岚神情微动。
敖战将这孩子从离火之渊送回来的时候,顺手把他被玄澜掳走后的记忆抹除。因此现今对于张青岚,毕新能够记得的或许也只有他当年往扫帚上贴符吓唬小孩的恶劣事迹。
这么算下来,小孩儿还愿意摒弃前嫌喊他一声哥,已经算得上是十分给面子了。
张青岚面无表情地蹲下身,注意到对方脑袋顶上扎着的两个小髻在风雪中摇摇晃晃,随后才终于伸手揉了一把那小娃娃脸颊上的软肉:“……”
从兜里掏出来一小袋碎金子,青年顺手将其塞至小孩温热掌心,低声嘱咐他:“拿去买糖吃。”
似乎是很不熟练,说话时嗓音还带了点微不可察的艰涩。
锦袋上还沾染着丁点张青岚身上的冷香,毕新只觉得掌中一沉,正值裹了白雪的冷风刮过,蹭到眼角上,留下凉丝丝的一滴水。
小孩肉乎乎的手指使劲揉了揉微痒的眼角,再回神时,面前已然没了青年的踪影。
毕菁这时终于推开柴门走出来,眉目含笑,手里挎着的是个小菜篮子,里面装着腊肉苞谷、新米陈酒,用红布裹着,挤挤挨挨地塞满了整个竹篮。
手里攥紧了巴掌大的锦袋,毕新怔愣,在漫天风雪中,他对着空荡荡的院门很小声地喊:“……哥哥。”
此时风声很大,天顶上飘下来的细碎的一点薄雪,同那碎金差不多的日光也一并落至地面,在皑皑白雪上铺陈出小片的暖黄来。
男人背靠着粗糙的树干,同那小柴院遥遥相望。
随后便瞧见了青年挺拔清瘦的身影,逆着光,朝自己快步走来。
***
华灯初上,烨城中处处燃着橘黄烛火,将原本晦暗的天空都映亮小半,家家户户回屋掌了灯,欢声笑语便和着腊八粥的浓香透出窗外来。
与这些嘈杂热闹相比,街尾那条藏在黑暗之中的小巷便显得格外安静了。
此时已是入了夜,不过是隔着一堵青砖石瓦砌成的矮墙,墙面便轻而易举地将外面的人声鼎沸同里头隔绝开来。
清冷月光下,一道暗色赤影顺着墙根一路溜过,扬起大片黄土浮尘,动作迅疾,很快又重新消失在巷口的阴影之中。
与此同时,距离烨城最近的海面上倏然出现了一条赤红色的大龙,吭哧吭哧地在半空盘旋飞舞。
时而一头猛扎入深海之中,时而东倒西歪,将天顶上的云雾驱赶搅散,折腾的劲头很足,东倒西歪地自由飞翔。
自由过头的代价,是差点把自己龙身打出来一个花式绳结。
最后只听“哐当”一声,终于累了的巨龙重重砸在了海滩的细软银沙上。那是很长的一条,蜿蜒盘曲,一拱一拱地在沙滩上撒欢打滚。
总之很不体面。
敖战并不晓得自家弟弟是个不胜酒力的,先前在银霜楼内,当敖定波一口闷了大半“春日醒”时,龙王只当他是有样学样,试图跟张青岚一般,借口醉酒躲过一揍。
却万万没想到敖定波当真不太争气,凡间的一壶酒便让他醉生梦死到这种地步。
甚至还胆儿肥地伸了龙尾,埋进海水里,好似那书生毛笔蘸墨一般,用尾巴搅浑了近海的那些冰水,一个摆尾便将水滴纷纷扬扬地甩高起来,又稀里哗啦地砸在那些细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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