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房州是位饱受沧桑侵蚀的母亲,那么竹山县便是房州治下两个县中的幼子。人常言,长子有器,幼子得娇。
竹山这位幼子虽非州治,却完全继承了房州的光荣传统,拥有上千年历史的流放圣地,监牢的规模自然是数一数二,听闻那是比房州城的刑狱还要严酷的存在。
当张辰站在这座占地规模堪比县衙的大狱门前,不由得道出“专业”的评语,恨不得再帮它刷上一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才配得上此地的阴森与肃穆。
又得亏今日换上了这身皮,否则那两个守门的凶神恶煞的牢子,绝非是两枚“当十”的大钱能够收买的。
“小哥,那死囚摊上的可是大事,本是不让看的!念着押司的面子,今日某便破了例,只莫要太久!”
发话的是把持监牢的林节级,据说是知县吴通妾室的三弟,又因脑袋上长了个碗大的疤癞,又得了诨名“癞三”。
此时癞三正懒洋洋地在班房里上值,两条腿径直架在案上,甚是不客气地冲着眼前的张辰指指点点。
四周皆是凄惨凌厉的犯人哀嚎声,空气里弥漫着腥气与恶臭,张辰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拱手回道:“多谢节级!只是看一眼乡邻,不会太久。”
“嗯。”癞三拖了个长音,手上自顾把玩着一条似是黑檀木缀成的念珠,却是头也不抬。
一路路拾级而下前往关押重犯的地牢,周遭环境越发逼仄骇人。
借着前面牢子的火把光亮,张辰发现这座监牢的构造甚是严密,墙壁厚实,无窗无缝,且每五间牢房便设立一个空当处,设有两人看守,其中摆放着各种五花八门的刑具,应是拷问人犯之处。
其中好几样刑具的样式,有如伞状梨花,有如锥状狼牙,连张辰这个后世之人都闻所未闻,倒是开了眼了。
听前面引路的牢子偶尔絮叨,结合一路瞥见的无数条绝望无言的人影,张辰也得知了如今的竹山监牢处于爆满状态,也不知是治安不好还是县衙得力。看来是春天来了,又到了生机勃勃的季节,人也往往难抑冲动。
随着牢子的脚步骤然停下,张辰也明白应是到地方了。
环顾左右却发现此处仅有对望的两间牢房,且分别有两名囚犯关押其中,此时皆是面朝里各自蜷缩在角落,粗大的锁链缠绕着血迹斑驳的囚衣,安详得像是抽干了空气,唯有似是老鼠啃咬的吱吱声清晰可闻。
“小哥,那便是你的同乡。你听我说,这可是间上房,听闻是那什么李重进待过的。。。。。。”
牢子捏着鼻子,抬臂便往东边那间牢房的铁栏上“砰砰”地砸着,嘴里大声斥道:“傻子,有人来看你了!娘的,还不快起?装死么。。。。。。”
却见敲了数十下,里面疑似阿树的人犯都未曾动弹,张辰心里没来由一阵不安,赶忙凑上前想看个仔细,却见牢子不耐烦地推了自己一把。
“不忙,我进去看看,小哥你在此候着便是,死囚不详,莫要惹得一身脏!”
张辰面色不好却也只能忍着,只见牢子三下五除二开了锁,圆头长靴一步步地往里探,最后一只靴子狠狠地跺在了那道缩在一角的人影背上,“噗”地发出一声闷响。
“嘿,讨打是吧。。。。。。”
牢子瞅着纹丝不动的人犯顿时来了心气,弯下腰猛地借力一掰,不料突然短促地“啊”了一声!
摇摆的火光之下,那是一张毫无生气的惨白人脸,双颊早已扭曲,五官尽皆肿胀,自额上到下颌裂开一条细长狰狞的血痕,翻卷的皮肉如同栽在堤岸边的野花一般,往外渗着令人作呕的发黄的液体。
张辰心中翻涌着,浑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昨日还在驴车上一边欢快地吃着饴糖,一边支支吾吾朝自己傻笑道谢的阿树,就这么死了,像一只腐臭的老鼠死在了暗无天日的肮脏角落。
“晦气!”牢子扯着嘴角,伸手不住地往自己的长靴拍打着,满脸厌恶地走了出来。
张辰冷冷地开口道:“此案还未了结,人犯还未定罪,你们下手怎能如此不知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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