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白窝在厕所坑位中,一动不敢动。
景雨和吴长风却好像浑然不觉,把厕所当成了密室,在这里挥洒尿意,释放酒意,倾吐平生意,共商冠冕堂皇的大计和不足为外人道的诡计,二人在倾诉中感情迅速升温一会儿就由叔侄论成兄弟。直到吴长风的手机响铃,是小张催促赴宴的电话,吴长风随口答说已经到饭店门口了,随即与景雨离厕下楼。
郝白听四下无人,才探头探脑出来,回到房间时,吴长风正在仰脖痛饮,表达忠心。郝县长说可以了,吴长风犹觉感情表达不到位,表示环保局上下一定唯郝县长马首是瞻,别说这个环保应急处置专班本来就是因环保而起,就是和环保毫不相干的工作,只要郝县长一声令下,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一定全力以赴、指哪打哪,一定精英尽出、毫不保留。郝县上表示环保局就是环保局,大局风范,说到做到,比如这次安排的人员,就特别优秀。特别是这个莫西干,不仅发型特别,而且酒量特大,不仅酒量特大,而且口才特好。吴长风发现莫西干不仅不是废物,而且还很优秀,没能留在局里榨取劳动力而被局里发配到专班来尽职尽责,吴长风顿时有一种汉元帝误信画师放走大美女王昭君的恨憾,立马就要给办公室主任打电话大骂他没有断人之能、识人之明。
席还未散,郝县长宴请四大天王的事儿,就由各种渠道传播出去,其他部门的头头们闻弦歌而知雅意,看火候而知利害,赶紧把跑回来的残兵败将们一顿痛骂并责令作出深刻检查,再重新作出安排真正把真正的精兵强将派到创业大厦;席散之后,郝县长带着醉酒的四大天王重返创业大厦,费经理已集中力量将办公场地收拾了出来,办公桌椅、电脑、打印机、纸张、文件等硬件迅速到位,专班正式进入工作状态。
如今,凡事都要成立专班,以示重视。处理一起安全生产事故,怎么让家属情绪平稳、息事宁人,要成立专班;处理一起舆情,怎么第一时间灭火到位不造成更大更深的影响,要成立专班;处理一起车祸,怎么让大家放心相信这真的是一场意外,要成立专班;有人跑到楚鹿乡往楚河里放生了一条雀尾鳝,怎么迅速把它抓出来又确保上级不担心生态圈被破坏,要成立专班。对此,郝白深有体会,每次汇报材料里开头都要写上“我们高度重视,迅速成立专班”,不管到底有没有真的成立专班并不重要,通过成立专班这样的抓促力度体现重视程度才重要。
下午四点,此时专班已经兵强马壮,郝县长开始训话。重点讲了三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成立这个专班?当然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当然现在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成立的专班确实非常多,多如牛毛、过江之鲫以及永定河里的王八,但我们这个专班和他们不一样,我们不是牛毛、鲫鱼和王八,我们是正事,这次媒体曝光的是什么,矛头针对的是什么?是“非黑即白”,也就是黑镇和白镇。那么,黑镇和白镇是什么?是文宁县的产业重镇,换句话说,就是文宁县的两条大腿。曝光了会有什么后果?直接后果就是“断腿”,也就是环保利剑一记无情斩,砍断黑镇和白镇的产业。黑镇和白镇没了产业什么后果?那就相当于文宁县被砍掉双腿,到时候比孙膑还惨——孙膑虽然是军事家,但人家主要是靠脑子,受了刑坐轮椅一样运筹帷幄搞死庞涓,但文宁县没有脑子,只有两条腿,玩一些傻大笨粗的产业,如果被断腿,那就相当于直接被腰斩,顶多临死前多爬几步,但反正是活不成了。所以,为了保住文宁县的腿,为了保住大家的饭碗,县里高瞻远瞩、背水一战,成立这个专班,一起同舟共济渡过难关。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抽调大家来专班工作?因为大家都是人才,我们专班非常重要,所以这里不是谁想来就能来的,这里只要人才,不要人渣。上午先来了一拨人渣,都已经全部清退——不,还剩四大天王,是真正的人才,秀外慧中,全部留用。
第三个问题,为什么要把专班设在创业大厦,而不设在县委、县政府?这不是不重视,而是更重视。县委、县政府作为中枢首脑机关,领导们已经很忙很乱很烦,这个时候再把我们这么重要的专班放在大院里,只会火上浇油,让领导们更忙更乱更烦。尤其是视频产生社会影响之后,肯定会有各路记者大媒体小媒体自媒体伺机而动、闻风而来,到时候再把县委、县政府大院堵了围了,不成体统。所以必须把专班拿出来,把所有的关注目光和活力都吸引过来,要想着为领导解围、替领导分忧,这才是我们应该具备的大局意识和工作格局。说到这里,郝县长还不失时机地举了一个例子:如果把一个县比作是一个四合院,那么县委、县政府就是正房,人大、政协是左右耳房,财政国土是东西厢房,公安局是门房,云云,这些都无异议。那么谁是厕所呢?答案是信访局——为什么呢,因为是情绪释放的出口,相当于《西游记》里悟空说的五谷轮回之所,你见过谁家把正房和厕所放在一起的?
郝白一听,心说这是把专班比喻成了厕所,那我们专班里的人,不就都是屎吗?果然,坐在身边的板寸,也小声说出了自己的疑问。莫西干满脸不屑地讲解:我算是白当了这么多年废人,你们这个脑子还不如我,郝县长的意思是我们专班如同信访局一样搭建一个厕所,来上访的人是屎,而我们是搅屎棍,我们的任务就是搅啊搅,把大屎弄小,把小屎弄稀,文雅的表述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莫西干一番话,直接把板寸恶心得连连干哕,又不小心勾动了胃里中午喝下去的啤酒,一时没忍住,“哇”地一口吐了一地,恶心地一众与会人员纷纷跳起。郝县长一看会议室大乱,好好的动员会被板寸直接挑散,正要严肃批评,忽然想到刚刚夸了四大天王几个人秀外慧中,也不好立刻发作,只好挥挥手,示意散会。
板寸捂着嘴,边吐边跑找厕所,找到厕所的时候,已经吐得差不多了,吐得楼上楼下无处不在,直把费经理恶心地大骂恶心,认定一定是政府认为自己刚开始安排不力,故意打击报复。费经理敢怒不敢言,不阴不阳地给板寸鼓掌赞扬:“啧啧啧,板寸兄弟不简单啊,肚子里有大海啊这是,再吐一会儿就把这创业大厦给淹逑了。”
板寸被说得恼羞成怒,但也无力反驳,这时楼道里出现了一个人影,备着大包,皱着眉头,捂着鼻子:“文宁县真是名不虚传啊,不仅户外空气不好,这楼里味道也上头啊。”板寸打量这厮,瘦瘦黑黑,斯斯文文,穿着一件动漫上衣,上面画着卡通灭霸,下面三个大字“叫霸霸”,一双小小的三角眼隐藏在厚厚的镜片里。
板寸一看这厮的样子,就觉得不顺眼,一听这厮的话,更觉得不顺耳,问他:“你是什么人?”三角眼说:“我是外地人。”
板寸又问:“在文宁县有亲戚朋友?”三角眼不假思索:“没有啊。”
板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真好。”三角眼一头雾水:“什么真好?”话没说完,就觉得一阵风扑面而来,只见板寸势如猛虎,双拳齐出,纵深扑向猎物,三角眼没有防备,只觉得双耳灌风,脑袋嗡嗡,后退连连。板寸一击即中,连击巩固胜果,先一掌扫飞其眼镜,使之目不辨物,再掀其上衣蒙住其头,使之陷于黑暗,随后再施展拳脚,从容收拾。
三角眼吃痛不耐,坚持不住,告饶不断。板寸醉打三角眼,杀鸡给猴看,吓得费经理后怕不已。三角眼本来还想微服出访,现在性命攸关,不得已亮出身份:“我是《群众报》的记者!”
三角眼以为《群众报》威名远播,无远弗届,无人不知,无往不胜。岂料板寸挠了挠头,问道:“《群众报》是啥报,没听说过。比《知音》《故事会》好看吗?”
三角眼还以为板寸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赶忙提醒:“开什么玩笑,兄弟!《群众报》不知道吗,这可是咱华夏大地着名大报啊!”
“第一,老子没有开玩笑!第二,你不是我兄弟!第三,老子就是群众,但老子从来没听说过什么鸟玩意儿《群众报》!”板寸一边从言辞上驳斥,一边从肉体上攻击,三角眼年纪轻轻,还不想在这里因公殉职,赶紧再说:“别打了兄弟,你是我亲兄弟!四海之内皆兄弟!《群众报》没听说过,记者总听说过吧,我是记者啊,我的好兄弟!”
板寸还是没有明白其中的逻辑,边打边问:“为什么不能打记者?记者为什么不能打?”三角眼帮助板寸开示:“打了记者,传出去了影响不好。”
“屁话!”板寸此时逻辑倒是异常清楚:“第一,除了打狗,打谁传出去了影响也不好。第二,就算打了记者,如果传不出去,那就不会影响不好了!”
三角眼听着板寸的话惊出一身冷汗,颤声问道:“什么叫传不出去?”
板寸哈哈大笑:“你是外地来的,不了解情况,不怪你。我们文宁县别的不多,就是井筒子多。知道什么是井筒子吗?就是挖矿剩下的巷道,又深又黑又长,一会儿把你往里一扔,咣当——来个五十米的自由落体,啪叽——碎成一地,保管一千年也没人发现得了。你去黑镇白镇打听打听,往井筒子里扔记者可是当年我们文宁县的保留节目呢!”一番话吓得三角眼连连告饶,赶紧开口说自己不是记者,自己是狗急跳墙冒充记者,还请好汉饶命。
“好说好说。”板寸把三角眼踹进一间小黑屋,将之上下扒个精光,拿着手机拍了一套艺术写真,看了看照片非常满意,诚恳地对三角眼说道:“行了,热情好客的文宁人民欢迎您!文宁县历史悠久,人文厚重,山水秀美,希望您多走走、多看看,对我们的工作提出宝贵意见!”说罢扬长而去。
此时此刻,郝县长正组织全体人员集中观摩引爆热点的短视频——《非“黑”即“白”的世界》。郝县长开会统一了思想、提高了认识,专班马上投入工作。经过分析,大家一致认为,该视频拍的很有后现代风的现实魔幻主义风格,色调又黑又灰,画面忽明忽暗,镜头时长时短,充满了隐喻手法和象征意味,短短几分钟里,交织着老工矿区和现代社会的格格不入、靠山吃山吃啥啥没够的人性贪婪和鱼肉熊掌不可兼得的心灵纠结、打工仔和洗头妹的凄美爱情,拿到国际电影节上一准儿能得大奖——有多大奖得多大奖的那种。有那么一瞬间,郝白认为这不是专班的会议室,而是正经的电影院。
众人正看得入神,忽然有人闯进来,大喊:“不好了!不好了!”郝县长心说这个同志的定力修养还有待加强,我们从事应急处突工作,第一要义就是要练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心境,于是有意做一个示范,故作不急地问道:“什么事儿啊,慌里慌张的成什么样子?”
“报告领导,‘移动烽火台’又出现了!”
“什么?再说一遍!”
“报告领导,‘移动烽火台’不仅再次出现,而且还出现了两个!”
“他娘的!还有没有王法!”
郝县长大骂一声,拍案而起。
创业大厦居高临下,俯瞰西城。郝县长带领众人冲上楼顶,游目四顾,只见西环尽头冒气两团黑烟,前面一团黑烟更大更浓,是老秋的公交车,后面一团黑烟略逊一筹,郝白凝神眺望,发现此车很是眼熟——竟然是范校长“大阅兵”时的那辆吉普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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