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叫小野的日本人挺拿派,等别人都往水盆里扔完了钱,他不紧不慢的走到水盆边,用流利的中国话说:“长命百岁,一生富贵。”一边往水盆里放下一尊金锭子,那金锭子在水里闪闪光见,刺的人眼发花。周围的宾客都“啊”了一声,一劲儿叨念的接生婆更看傻了,喜歌在嗓子眼里塞住了,手上的孩子也差一点掉到盆里。当时我也看傻了,心里念叨,不过是小孩子“洗三”,日本人怎么舍得出这么大的血?
满屋的人都在围着小开岁说说笑笑,只有我们掌柜的脸上没笑模样儿,像是琢磨着什么,趁客人们围着开岁说说笑笑的时候,他跟陆雄飞低声嘀咕了几句,随后就到柜上取来一个白玉观音挂件,还用锦缎礼盒装着。
陆雄飞见了,连连点头说:“对了,那天小野在柜上看到的就是这挂件,听他说他特别的喜欢,日本人也信佛的,您还他这个礼儿,最体面了。”
我傻了:“掌柜的,这可是唐朝的观音呀!白给日本人呀?”
掌柜的点头。
我心疼,说:“这挂件可是要值好几个金锭子呢。”
掌柜的说:“你懂什么?他送了一分礼,咱就得还十分,日本人的人情欠不得的!”
小野捧着那白玉观音挂件,连连点头说吆西,当着掌柜的面儿,就把那挂件挂在脖子上。还一边说:“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金团长在一边冷笑撇嘴。
掌柜的哥哥赵如璋一家一向小气抠门儿,他连老婆带孩子一家共来了八口子吃喜宴,往澡盆里却只扔了一块现大洋。
陆雄飞气不忿儿,脸拉得老长。
掌柜的只当没看见,脸上还是一劲的笑。
当时赵家的人谁都想不到,后来孩子在“过百岁”时,一位人称“赛诸葛”的算命先生说这孩子是腊月的马,命里注定没有鲜草吃,不过周岁就有一大难,这可吓坏了赵家老老小小,忙给赛诸葛塞大洋,请教消解大难的招儿,赛诸葛说,别无他法,只有在立秋之前,到南方避灾。
陆雄飞哪里听的人家说自己儿子的坏话,气恼的要把赛诸葛打出家门,叫我们掌柜的拦住了,事后,掌柜的跑到娘娘宫求了签,总算为外孙求了个上上签,签上有四句话,念起来挺吉利:瑞雪罩华运,火旺尽富贵,一生得玉全,早日成神仙。掌柜的请道士解签,道士却说天机不可妄测。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个上上签,全家人宁可信这签,对赛诸葛的话看的也就不那么认真了。等到当年底天津卫大乱后再品那四句话,就完全是别的味了,这也是后话了。
给孩子洗罢了澡,我们掌柜的就把宾客们往吃饭的大厅里请,接生婆笑眉笑眼地从水盆里捞现大洋、金锭子,照天津卫常理,孩子“洗三”收的钱都归接生婆,可在陆雄飞眼边前冒出的财水哪能流到别人腰包去,两块大洋他就把接生婆打发走了,其余的当然是他揣进兜里去了。
刚刚把小开岁抱进屋,门外又来了个跑差的,说是从日本租界张家公馆来送礼的,掌柜的听见了,忙撂下手里的事,迎上去客套。那跑差的说,是张公馆薛艳卿小姐派来的,送上一份薄礼祝贺掌柜的喜得外孙子。掌柜的忙接下了,打开锦盒,里边是一只银胎镶金的长命锁,确是精巧漂亮。掌柜的给了那跑差的两块大洋,让他转告他们小姐,她要的缅甸翠玉镯子已经到货了,哪天方便就来取。跑差的走了,掌柜的立马就把那长命锁给小开岁挂在脖子上,大小姐看着也着实喜欢,就问:“爸,这讲究的玩意是谁送的?”掌柜的只是笑着应了声:“一位主顾。”
送长命锁的薛艳卿是唱河北梆子青衣的,人长的水灵,漂亮。几年前,日租界里边的一个叫张必的,据说是原北洋政府不小的官儿,花了一大笔光洋买了她养在张家公馆金屋藏娇。这位薛小姐就是偏好玉做的玩意儿,所以就成了”恒雅斋”的老主顾。她对我们掌柜的特别的佩服,无论是挑货色还是论价钱,她都听我们掌柜的,掌柜的对她也特别的照顾,无论再缺的货,只要她有心买,掌柜的就想着法的给她学摸到。掌柜的本来就喜欢听梆子,而薛艳卿又特别喜欢玩玉器,我看得出来,掌柜的从心眼里喜欢跟她来往。所以,只要是张公馆来的人,我就不上前,让掌柜的亲自应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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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第一章(3)
到了正午,饭菜已备齐,掌柜的就吩咐我把家里家外的人头数清楚,他要亲自安排座席,我拿眼光溜了一遍,心里就有了数儿,这才发现二闺女赵怀玉一早出去还没回来。掌柜的说她一准是在学校里忙活学生会的事,便叫我立马去南开中学叫怀玉回家来,我就一路小跑,穿鼓楼,出南门,直奔了南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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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第二章(1)
我们掌柜这一辈子最不如意的事儿就是没生个儿子,掌柜的老伴儿活着时,先是不生养,过门几年了,肚子里也没个动静,后来到娘娘宫给送子娘娘烧了香,拴回来一个娃娃哥,果真肚子里就有了动静,一胎生的是闺女,二胎生的也是闺女,到了第三胎,还是个闺女,就是没有生个肚脐眼下边带把儿的。不管怎么说,娃娃哥总归给赵家带来的人气儿,是赵家人丁兴旺的大功臣,掌柜的把娃娃哥一直供在自己的睡房里,每到一个年份,还要把娃娃哥拿到做泥人的店铺里加上份量重塑一次,算到那年,赵家的这个娃娃哥已经重塑了22次了,一年长上一寸,坐在椅子上已经有的两尺多高了。
话又说回来了,掌柜的这三个闺女,一个比一个俊俏,一个比一个招人喜欢,头一个闺女赵叠玉,今年21岁,就是嫁给了陆雄飞,刚刚生了个大胖儿子的那个。虽然她是老大,应当叫大姐的,可是在家里我们都管她叫叠玉姐,为什么呢?按照天津卫的老例儿,只要是从娘娘宫送子娘娘那儿栓来的娃娃哥进了家们,就永远排行第一,从娘胎里生出来的第一个孩子只能算是排行老二。生在叠玉后面的就是怀玉,那年19岁,就是在南开中学念书的那个。生在怀玉后面的就是洗玉,17岁,也在南开中学念书。这仨位小姐呀,真是三个人三个脾气,叠玉打小跟着娘长大,我们掌柜的太太是个大户人家出身,天津卫的那些大户人家管教女孩子的规矩一板一眼的都用在叠玉身上了,把叠玉训的,活脱儿是她娘的一个影儿。叠玉说话办事总是不温不火的,脾气那叫个好,她也上过两年的学,识文断字,知书达理,从没见她跟谁使过性子,自嫁给了陆雄飞,就是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主儿,对丈夫在外边逛窑子,玩窑姐胡做胡闹的事,她也有几分耳闻,但是她从来没有挑明了跟男人掰斥,实在不象话了,拿软话儿劝几句,男人听不听都不再费口舌了,宁可自己在被窝里掉泪儿,也不跟我们掌柜的诉苦。怀玉就常怪怨姐姐太窝囊,叠玉也就是苦苦一笑,再叹口气,就没话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句老话儿放在叠玉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怀玉就是另一路了,从小就不服娘的管法,任性的很,宁可挨打挨骂,也不改性子,打小凡事就有自己的主意,嘴也出奇的利害,不占理的事儿要是犯在她手上,甭管谁,那带刺儿的嘎咕话你就听着吧,为这,她可是没少挨爹娘斥叨。在我看来,怀玉是个有见识的女孩子,虽说性子隔生一点,但不讲理的事从来找不着她,做起事来,也特别的大气,所以我们掌柜的特别看重她,一来是她在学校里功课好,二来是她的主意正。听掌柜的跟他老娘念叨过,他这份家业传给怀玉是最放心的了。小妹洗玉说起来可怜也可气,生下来两岁,娘就生病过去了,所以我们掌柜的最疼她,也最娇惯她,比方说过年给压岁钱,两个姐姐一人一块现大洋,就给她两块现大洋,两个姐姐什么事儿也都让着她。难免就过分的娇惯了,才上学的年纪,穿的用的都要到租界里边去买,衣服要穿日本细纺纱的,皮鞋是英国的,就连孩子玩的娃娃,也要到意租界去买意大利的。好玩,好逛商号,特别好看电影,只要听说哪个租界放外国新电影了,就是耽误了功课,也得把那电影看了,这样在学校里哪能踏实心思上学呀,功课比怀玉可就差远了,功课不咋地,可事儿还特别的多,自打她到南开上学,隔三岔五的,不是丢了书包就是丢了钱包,我可是没少往学校跑,最气人的是去年冬天,她下了学不回家,跟同学去租界看电影,害的我三九天满个天津卫找人,等把她从电影院接回家,我人都冻成一根木头了,耳朵和脚趾头没一叮点儿知觉,只要拨弄一下就得掉下来。这三个姐妹里,我最喜欢的是怀玉,自我打小进了赵家的家门,我就愿意跟她在一起玩儿,几个姐妹争吵、拌嘴,不论谁占理儿,我都毫无例外地跟怀玉站在一边儿。洗玉气不过,就说:“你这么向着怀玉,往后你就娶她当媳妇得了。”我冲她拿指头刮脸,喊羞羞羞,可是心里头还是挺愿意听这话的,那是五、六岁时候的事儿了……到了民国20年,我已经是18岁的大小伙子了,心里头装着的仍然是怀玉,她那模样,做派,说话的声音,都让我打心眼里就滋润,平日里怀玉对我也很亲热,德宝哥,德宝哥叫得人心发酥,我赵德宝这辈子要是能娶怀玉作媳妇该是多么大的福气。可转念一想,咱毕竟只是掌柜家收养的学徒,谁能把金枝玉叶的小姐许配给我呀?即便是这样,我也愿意给怀玉效劳,只要能让她高兴的事儿,我的的劲头儿就特别的大。当听见掌柜的叫我去学校去找怀玉后,我可是高兴坏了,脚底下像生了风似的向南开跑去。
从东门往南开中学奔,有半顿饭的功夫就到了,进了学校大门一打听,学校早就放学了,只有一些学生还在礼堂里搞什么活动,我就赶着朝礼堂走,离礼堂老远就听见有个女孩子惨叫声,那声儿还特别像是我们家怀玉的,我这心里一紧,赶忙爬上窗户望里边瞧,只见在那台子上,怀玉被几个男学生拖在地上,又是拿脚踹又是拿鞭子抽,怀玉疼的满地打滚,叫声一声比一声惨。我可是火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劲儿,撩起脚丫子往礼堂大门里跑。奔进了礼堂,冲着那几个男学生大吼一声:“住手!!这光天化日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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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第二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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