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臼看到这里,满头大汗,背心已经湿透,这骆团说的没错,此刻越州位处重围之中,偏生越王董昌还昏乱得很,只靠董真独木支撑,要击退镇海军是千难万难,若是城破,钱缪可能还会看在昔日老上司和对朝廷贡奉十分殷勤的份上饶他一条性命,那篡号的大罪肯定要人抵罪。那在劝进表上白纸黑字署名了的自己便是最好的人选,族灭是板上钉钉的。就算运气好,淮南军救援得利,击退了镇海军的围攻,可现在城中军权都在董真手上,他还散尽家财收买人心,董真还是越王董昌的从子,从血缘上也有继承董昌的权力,只要没有城外敌军的压迫,董真反掌就能篡了他从父的位子,这董真对自己是恨之入骨,那日在董昌面前都敢动手殴打自己,若夺了董昌的位子,只怕自己的下场比起族灭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平日里也有想过这些,但每次想到这里,便不敢再往下想了,只想着在这围城之中,过的一日便算赚了一日,还想那么多做什么。没想到今日这骆团竟将这一切剖析的分明,让自己再也无从逃避,不过他信写到这里便没有了,定然是后面有解决之策,定然是还要来找自己,自己只要在府中静等便是了。
想到这里,汤臼已经想清楚了,虽然一夜没睡,但也毫无睡意,赶紧吩咐手下取一个火盆来,再赶快准备热水,准备洗浴。待到火盆送到,汤臼亲自将那帛书在眼前又仔细看了一遍,熟记清楚,便扔入火中,看着白色的帛书在火舌的舔食下,一片片的变黑,卷曲,心情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待到帛书完全焚烧干净,汤臼又用火筷子在火盆中搅了搅,确定绝不可能再恢复字迹了,方才吩咐仆役们将火盆搬出去,自己去舒舒服服的洗浴干净,又吃了点粥食,平日里那个神采奕奕的汤臼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于是便回到自己的书房,点了一炉檀香,闭目静坐起来,等待消息。
骆团看到刘无病的那个亲信回来说已经将自己的信送过去,心里那块石头便落了地,他就害怕进得城来没机会和那汤臼联络便落到了董真手上,自己先前在石城山一战,杀戮袍泽做投名状的行为,在场的人很多,只怕是瞒不过越州城中人。纵然不算这等行径,只看自己这败军之将,董真要找个警示军心,这便是个现成的好靶子。若是朝中无人替自己说话,只怕不用到中午,自己便会传首全城。那汤臼深恨自己在石城山力主出战,导致他惨败回越州,从此没有了和董真竞争的希望,杀自己的心思只怕比那董真还急切。
所以他进城前就准备好了那封书信,还故意只写了一半。让人交给汤臼,他知道汤臼只要看了这封书信,定然不会让董真杀自己,好歹要从自己嘴里把如何从这危局中逃生的手段问到手才会罢休,自然会保住自己这条性命,至于那汤臼会不会听到自己的名字便把那书信烧掉,连看都不看,那就不是他所能揣测的了,毕竟人力有时而穷。
骆团正盘算着如何和汤臼对答,猛然听到前面警卫的喊声:“什么人,口令?”抬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不远处有一队人马,打着火把正往这边走过来,守门的士卒已经警惕的拿起兵器,矛尖指向那队人马的方向。
刘无病也站起身来,腰间的横刀已经出鞘,却听见那边传来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余勇,是我。”
“可贾,是少将军,少将军来巡夜了。”前面的士卒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声,董真自从镇海军围城以来,无论风吹雨打,每天夜里雷打不动的一次巡夜,可今天白天董真亲自领兵出击,焚烧了镇海军的攻城器械,大家都以为他今夜不会来了,没想到他还是来了,守卫北门的士卒们大半白天都看到了董真的英姿,自发的沿着路旁排成两列,让开一条道路让董真通行。
“是董真。”骆团虽然早就做好了和董真再见面的打算,可没想到这么快便在城门口见到了,心脏不争气的剧烈跳动起来。他赶紧站起身,向董真来的方向看过去。
四月天的浙东夜里还有些寒气逼人,城门口有几个火堆取暖用,火光闪动着,照在走过来的人的脸上,好一会儿骆团才认出来来者便是董真,比起和骆团一个多月前在越州见得最后一面来,他是在是瘦的太多了,憔悴的太多了。脸上仿佛只留下一层皮,黏在骨头上,颧骨高高耸起,下巴满是乱糟糟的胡子,一双眼睛深深的凹了进去,偏偏眼睛亮的惊人,在火光下独有一种慑人的力量,不时和道旁熟识的兵士说上两句。声音低沉沙哑,站在两旁的士卒们发出低声的欢呼声,火光下,士卒们那一张张方才还满是疲惫和饥饿的脸庞上现在却满是兴奋和敬仰。
“为什么不是我。”骆团心里又酸又痛,他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士卒们这样的感情了,虽然和他同来的那七八个人个个都是他心腹,绝对信的过的人,可他们也不过因为都是自己亲朋故旧,为了重赏而来的,并非如同这些士卒打心里钦佩董真。毕竟当兵的谁会钦佩一个投降敌军,屠杀袍泽做投名状的主帅。
董真一路走过来,看到士卒们蜡黄消瘦的脸庞,心中暗自叹息,自己从父为了一己之私,篡号称帝,这些士卒却何辜,被驱赶着和镇海军厮杀,不要说恩赏,连口饱饭都吃不保,可自己身为董昌从子,除了拼死奋战绝无其他选择。如今坐困孤城,众叛亲离,虽说淮南杨行密已经派遣宣润二州兵南下牵制钱缪,可远水救不了近火,再说那杨行密也是当世枭雄,在淮南争霸战中翻脸无情,吕用之、高霸等人朝为盟友,夕为死囚,这般事实在太多了。若是让他灭了钱缪,那城外的围城军只怕不过换了个旗号而已。
董真正苦想着,刘无病从走到他身边,附耳将方才骆团投诚的事情报告了一番。董真听到骆团的名字的时候,神色一变,也不再听下去了,自顾走到骆团身前,盯着骆团的眼睛,脸上满是厌恶之色,沉声问道:“石城山一战,你力主出战,我不怪你,毕竟为将者临阵制机,也不能拘泥于后方的决定,最后做出决定的也是那汤臼,投降敌军我也不怪你,毕竟人皆有求生之心,必败的形势下,投降求生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可听逃回的将士说,你残杀袍泽,作为自己的投名状,胡云将军与近百人皆死在你手上,今日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董真的声音并不大,沙哑的声音里满是沉痛之意,外围的士卒们听不清楚,纷纷向里圈的人打听到底说了什么,好一会儿方才静了下来,听明白的人看着骆团的眼神都满是厌恶鄙视之意。军中汉子最重袍泽之意,毕竟战场上刀枪无眼,能托付性命的只有身边的袍泽兄弟,骆团这般作为最是犯了军中忌讳。
古人说:“千夫所指,无疾而死。”城门口那百余人都是久经戎行的老卒了,那充满厌恶和杀意的目光聚焦在骆团身上,纵然骆团也是刀锋上舔血的汉子,也觉得内心里一阵阵的发虚,虽然没有回头看,他也可以感觉到身后的那七八个心腹也都腿肚子在发抖,心中暗自庆幸这次来挑的手下都是在那次杀胡云时下过手,手上都有血债的人,否则若是有人撑不住了,跑出来将自己在镇海军营中的作为抖出来,虽然这些人并不清楚真正的机密,可以董真的精细,定然能感觉到什么不对来,只怕自己那时想得个痛快死都是一种奢望。
骆团正思忖间,猛然人群中爆发出一个声音:“这等狗贼还留他作甚,宰了他!”
顿时人群一片应和之声,有的说给他个痛快死是便宜他了,要活剐了他,有的说要活活烧死。许多人已经拔出腰刀围了过来。
事到临头,骆团反而不怕了,并不理旁边众人的喝骂声,昂然对着董真说:“少将军难道不想听听末将为何要这般做吗?”
四周围着的守城士卒顿时爆发一阵骂声,先前城头那队正的嗓门最大:“还能为什么,贪生怕死罢了,老子方才就不该让你上来,半空中就该砍断绳子摔死你这个狗娘养的。”
“那我今夜又为何要冒险进城呢?那天的事情有万人围观,又岂能瞒得过去。我骆团又不是傻子,跑回来找死吗?”骆团的声音在夜空中显得特别的刺耳,四周近百人的叱骂声也不能掩盖。
董真双手下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四周守城士卒很快便静了下来。骆团看在眼里,心里又是一阵酸痛。董真上前一步,盯着骆团的眼睛问道:“好,我就听你的解释,不过你放心,我董真治军一向依照军法行事,纵然论法你该死,也给你个痛快,不受那些零零碎碎的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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