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我便请示王叔搬出了疏月殿,住入了他曾为公子时的王府前邸。
众人纷纷猜测着我此举的动机,不知情的人只当夷光公主是不堪见到自己阿姐的婚事,因为这次的新驸马正是那位曾在明殿上言辞果断拒绝了她的人……一日间,因好事者之功,宫廷里飞满了各式各色的流言蜚语。
我依稀听闻了些风声,却甘愿维持着沉默,任由他人肆说。
让他们如此误会倒是甚好。起码,有些蜚短流长可以传入那个仍在齐国的晋国使臣夜览的耳中。
我想着,不知怎地脸上笑意愈来愈深。
王府在城郊,虽不偏僻,但相比此刻因婚事筹备而烦闹喧哗的宫廷来说,已是清幽舒适得如同人间仙境的难得。
府邸并不大,胜在精巧绝伦。
浅碧的小湖,六角飞檐的古亭,不高的假山上爬满了紫色的鸢萝,长长的走廊衔接东西,让人一路行去,一路可品光赏色。
我住的地方是之前被王叔用作书房的两层阁楼。和府中大部分房屋一样,那阁楼也有着朱红的墙、天青的檐、白玉的阑、盘龙赭黄的阶,唯一不同的,是阁楼下有一弯泓池,寒意深重的秋季里,池面上零落飘荡着几片干枯的荷叶。
分明是萧瑟落寞的景象,却让我看了一眼,便深深喜欢。仿佛我倒是能透过岁月经弥的影子,想象出曾经的某个夏天,在那个池里开满的郁郁红莲、稠稠碧叶……
“爰姑,若是夏日从这里望下去,景致一定很美。”我推开了书房的窗扇,轻声道。
身后半响没人答话。
我转了头,却见爰姑一脸的惘思惆怅。
“爰姑!”我皱眉心疑。
她回过神,脸上的迷恍逝去无影,遗留下的唯有那诉说不完的温柔和娴贞。
我望着她,淡淡笑了:“爰姑曾来过王府,是不是?”
爰姑点点头,笑意一如既往地温暖,温暖中,却依然抹不去她眼底的几丝近乎孤灭的冷寂。
“老奴……曾是这府里的舞婢。”她的声音很柔软,带着几许红尘沧桑过后的空明。
我闻言却惊讶不已。
我虽从小靠着爰姑长大,但她的身份,在宫中却一直是个谜。有人说她是我祖父的妃,一舞倾城,深受宠爱;有人说她是当今王后的小妹,因为王叔对她的尊重;也有人说,爰姑其实是二十多年前一个饮誉江湖、传奇刺客的红颜知已。传言中,人们说那刺客来自楚国邯郸,奉命来刺杀祖父时,因失手而被擒,从此沦为了阶下囚,只是不知怎地,他后来竟做了齐国的大将军,帮着齐国伐楚时,死在了沙场上……
当然这些只是传言,传言中的故事因为有谜团的笼罩和孰是孰非的争议而更显得朦胧和美丽。
让我唯一感觉不美丽的,是有人说她曾是我祖父的妃子……
每次听说了这些稀奇古怪的传言后,我都笑着一一否却了。因为无论他们说的哪一种身份,对爰姑来说,都不会令她十八年来口口声声对着我自称——“老奴”……
而在我的心底,也早有一个模糊的猜测。
“舞婢?”我凝眸看着她,语气不解。
我只知爰姑舞艺冠绝齐国,却不知她曾是舞婢。
当我好奇心被勾起时,爰姑却从容地屈膝行礼,退出了门外。
“老奴去帮公主收拾一下行李。”离开时,她如是说。
我瞧着她离去的身影,咀嚼着她的话,一时浮想联翩。
傍晚。
掌灯时分,无颜果然不负所约地来了。
这王府是他小时住过的地方,他一路找来阁楼,自然不会生疏。甚至某人更自持是先前旧主的身份,于是门也懒得敲,便鬼神难测地突然降临他人的身后……
我刚换好了男子的衣裳,正拉着宽袖拾掇时,窗外突然响起一人轻笑:“红颜无双,男儿英气,天下唯我丫头一人敢当。”
我一惊回头。
入眼处,只见无颜正斜倚窗棂上,细长的凤眸瞥向我,满脸皆是温柔的笑意。
我看着他,瞪了瞪眼:“你何时来的?”
“刚来。”吐出这两个字时,他的眸中闪过几许不怀好意的捉狭。
我蹙了眉,横眸瞅着他,怀疑:“果真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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