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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天风一清早就出去了,留下话叫赵子曰和武端千万早些赴女权发展会的成立大会去。赵子曰起来之后和武端商议赴会的一切筹备事项。筹备事项之中当然以穿什么衣服为最重要,因为他们是要赴“女”权发展会。武端是取“洋服主义”,大氅虽然穿着有点热,可是折好放在胳臂上,岂不是“有大氅不穿而放在胳臂上,其为有大氅也无疑”吗!可是赵子曰的驼绒大袄不能照这么办,(这是华服不及洋服的一点!)要穿夹袍吧,又没有驼绒大袄那么新鲜漂亮。他搓拳跺脚的一个劲儿叨唠:“这怎么好?!这怎么好?!”
“穿上夹袍,”武端建议:“胸前带上个小红缎条,写上:‘有好大袄,没穿。’岂不是全包括住了吗!”
“可是‘没穿’的范围太宽呀,”赵子曰皱着眉,摇着头说:“人家知道我把大袄是放在箱子里,还是寄放在当铺里,不妥!”
“冒下子险!”武端又想了半天才说:“来个‘华丝葛大衫主义!’虽然脱了棉袍就穿大衫有点冷,可是你的身体强壮,还怕冷吗!再说,你猜怎么着?心中有一团增加体面的热力,冷气也不容易侵进来!是不是?”
“干!”赵子曰叹了一口气:“死了认命!都是那个该死的爸爸不给我寄钱!反正我要是冻死,在阎王爷面前也饶不了他个老东西!有生发油没有?老武!”
“有!要香水不要?”武端很宽宏大量而亲热的问。
“要!香香的!不然,一身臭汗气在女权会里挤来挤去,不叫她们给打出来才怪!”
武端忙着把生发油,花颜水拿来。赵子曰先把头发梳的晶光瓦亮(琉璃瓦),然后大把的往脸上捧花颜水。把脸上的糟面疙瘩杀的生疼,他裂着嘴坚持到底的用力往脸上搓。直搓得血筋乱冒,才下了“适可则止”的决心。然后启锁开箱往出必恭必敬的请华丝葛大衫。
武端把大氅折好,绸子里儿朝外,放在左臂上。右臂插在赵子曰肘下,两朵香花似的从天台公寓出发。
翠蓝的天上挂着几片灰心白边的浮云,东来西去的在天上浮荡着。两个人坐在车上,全仰着头细观天象。那几块浮云一会儿挤到一块把太阳遮住,武端擦着汗乐了;一会儿你推着我,我拥着你的散开,赵子曰挺挺胸膛噗哧的一笑。这样,一个盼着天阴,一个希望天晴,心意不同而目的一样的到了湖广会馆。
会馆门外扎着彩牌,用纸花结成的四个大字:“女界万岁”。
时候还早,除了主事的几位男女忙着预备一切,会场上还没有几个人。赵子曰往四下里看,找不到欧阳天风。他只好和武端坐在一条凳子上闲谈。会场宽大,坐定之后,赵子曰觉得有些冷飕飕的。他问武端:
“你热不热,老武?”
“有些发燥呢!”
“把大氅给我,我——给你拿着!”
两个人正在交涉大氅的寄放问题,欧阳天风满头是汗的跑进来。
“欧阳!”赵子曰立起来叫:“你怎么倒来晚了?”
“老赵,你过来!”欧阳天风点手往外叫赵子曰。武端也随着立起来,跟着赵子曰往外走。走到会场外的大门夹道,欧阳对赵子曰低声的说:“你坐在讲台下第一排凳子上,把帽子放在旁边占下一个空位。回头王女士来,我把她领到你那里去!老武!”欧阳天风回头叫武端,武端急于要听秘密,把笑脸递过来。欧阳说:“今天你得帮忙,别坐在那里不动!”
“叫我作什么?”武端笑着问。
“招待员!来,跟我拿标帜去!”
武端的洋服主义就是胸前差着一朵红花,听欧阳天风这样说,他乐得心里都象疯了似的;若不是极力的压制收敛,当时就得吐一口鲜血。
赵子曰不管他们,忙着跑回会场,坐在第一排凳子上,把帽子放在旁边。他一心秉正的祷告着:她可快来呀!把什么作主席,当招待的光荣全忘去,恭恭敬敬的坐在那里等着她。
欧阳天风和武端都胸前挂上红花,出来进去的走。武端把全身的重力放到脚踵与脚尖上去,把皮鞋底儿轧得吱吱的响。
快十一点钟了,赵子曰已经规规矩矩的在那里坐了四十分钟,会场中人渐渐多起来。赵子曰一手按着他的帽子,一面扭着脖子往外看:凡是一对男女一块儿进来的,总叫他心里一跳;继而一看不是欧阳与王女士,又叫他心里一酸。无意中把脖子扭的角度过大,看见背后隔着几条凳子坐着李景纯。赵子曰忙着把头回过来,呆呆的看着讲台上的黑板。这样有几分钟,他觉得这个“不扭脖子主义”有些不可能。于是又试着慢慢向后扭,还没扭到能看见后面的程度,早就把笑容在脸上画好,轻轻的叫了一声:
“老李!”
“老赵!”李景纯点了点头。“你好吗?老没见!”
“可不是老没见!你胖了,老李!”
“是吗?”
“胖多了!”
“老赵你不冷吗,穿这么薄?”李景纯诚恳的问。
“不冷,还热呢!”说着,赵子曰打了个冷战。“你看,还打‘热’冷战呢!哈哈!你是会员不是,老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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