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许久,弘历似筋疲力尽般坐在龙椅上,低垂着头,并不去看茫然侍立的允禧,半晌,方抬起头来,竟是满眼的泪,他自言自语似地说:“为什么?为什么骨肉血亲,竟不能相容,必定要大动干戈、争个你死我活呢?那曹家如此,怡亲王府如此,皇家,亦如此!而结果呢?颖儿被逼殒命,那曹霂也乱刃分尸……皇叔,这,是为什么!”
他似乎也没有期望能得到允禧回答,又自顾自说道:“皇叔,其他人尚且不论,但只这庄亲王允禄,秉承其母顺懿密妃恬淡本性,一向生性安静,热衷于学业技艺,无有这争名夺势的欲望,如何却与其子弘普一起,跟那弘皙纠缠不清?皇叔一向与十六皇叔最是相处亲厚、趣味相投,竟全然没有发觉吗?”
听弘历谈及允禄,允禧脑海中不由得呈现出密妃那平和慈爱的面孔,当日承欢皇额娘颦如膝下时,这密妃是那众多母妃中最和蔼可亲之人,一直以淡泊名利、与世无争教导晚辈,却没想到,晚年却见得亲生儿子参与谋反,定当痛不欲生吧!他不知道如何回复弘历的询问,只是慌忙跪下,口中只能说一句话:“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十六皇兄不是这样的人!”
“哼!不是什么样的人?”弘历忽然声音严厉起来:“不是会欺瞒朕、背后算计朕的人吗?那么皇叔你呢?朕曾交待你彻查熙皇祖母缘何会得知外界消息并告知颖儿之事,以及先皇何以服用丹药突然殡天之事,现如今熙皇祖母已然先去,颖儿已然不再,你却还没有给朕一个回复,所为何来?若果是你不忍心盘诘自己皇额娘倒也罢了,但这先帝丹药之事,似乎并不难查清,难道你也没查清吗?”
允禧万没想到此时此刻,弘历竟然会问起此事,一时心中惊慌,原想着待曹颖诞下皇子、曹家风平浪静之时,再委婉回奏,希图能按照皇额娘心愿再保护曹家一次,没想到事情急转直下,在这紧要关口,该如何回奏才能尽量保全曹家之人,却一时也想不出好主意,只是跪下磕头不已。
见允禧磕头不语,弘历再次冷笑道:“那么不是皇叔没有查清,而是刻意欺瞒与朕了?”
弘历语气中那冷冷地寒意令允禧心中徒生寒意,他立时明白,弘历已然不再信任与他,已然不再是儿时那个一起嬉笑玩耍的伙伴,天子之怒,血流百步,如今他自保尚且乏力,何来能力再呵护他人?一念至此,不由得对皇额娘更生钦佩之心,那深宫内院如龙潭虎穴、步步惊心,处处危机四伏,而皇额娘这许多年竟能一次次保得曹家平稳顺畅,谈何容易啊!万般无奈,他只能如实低声回奏道:“万岁容秉!非微臣有欺瞒之意,只是尚有些许细节未能理清,故此一直没有回奏。据臣明察暗访得知,这两个自杀的丹药师确系理亲王手下之人,所炼丹药乃慢性毒药,先帝经常服用必会有损御体,他们上次是算准了先帝按丹药师的进药日程服用,应在半年内毒发,没想到先帝爷竟一次性过量服用,才导致突然毒发殡天。故此白头山之匪众是按照半年后举事安排筹划,臣去剿灭时才会毫无准备、措手不及。臣查过内务府档案,此丹药师乃是查房总管曹颀举荐给先帝的。但那曹颀举荐之时,是其堂兄及表兄举荐给他的,如今其堂兄曹頔早已在三年前亡故,其表兄傅铄在当日荡平白头山之时已被诛杀,他只是被人糊里糊涂当了箭靶子,自己并不知情。事发后一直怕得不行,如今小心谨慎当差而已。”
听到此,弘历冷笑道:“原来这曹家一直就是原废太子和理亲王一伙的同谋!不消说,熙皇祖母得知的消息,怕也是曹家之人偷入后宫传递给她,她又告知颖儿的了!幸而熙皇祖母深明大义、仗义执言,令曹颖将此事告知朕,才免去当日一场祸事。只是这曹家也是几代老臣了,怎么尚不如一个女子的胆识作为?!如今那曹家,尚有何人供职?”
“只有……查房总管曹颀,还有前些年中举如今如工部行走的曹霈而已。”允禧不得已回奏道,心中暗暗叫声不妙。
“那原本的江宁织造曹頫呢?”
“他……他被抄家逮京后,城门枷号十年,万岁恩旨他免罪入工部行走,他因身体孱弱未能入职,如今闲居在家,只以写书作文为事,其他事一概不闻不问。”允禧急忙说。
“此人还算有点远见,有点造化,没被牵连!传旨,曹霂因年幼,未参与谋逆,着革职为民,永不录用,家产全部抄没。曹颀荐人不当,心性不善,着革去查房总管一职,发往打牲乌拉。他们的罪行,不必宣布,直接发落就是了,省得人七嘴八舌的乱猜测!如今熙皇祖母已然作古,颖儿也已升仙,朕不希望……不希望再听到、再见到曹家任何人、任何事!”弘历冷着脸,沉声说道。
见允禧仍跪在地上,弘历索性一把拉起他,直问道他脸上道:“曹家想当年也是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何等奢靡堂皇,今日一败涂地至此,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皇叔可知,这是什么缘故?”
允禧一日内经历太多大悲大变,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望着弘历发愣,弘历看着他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道:“皇叔,你我自小一处长大,你看朕天生就是这心狠手辣、铁石心肠之人么?今日舍弃曹颖,你当朕真的就那么忍心?都是因为这权势名利场所逼迫所致,这权势名利场,只要一入,人的本性就面目全非、毁于一旦,你只能随波逐流去倾轧、去算计、去推翻你前面的障碍和敌人,你才能得以活命。这是你死我活、真刀真枪的争斗,只要输掉,那就是血流成河、尸骨无存。这是任何人也摆脱不了的宿命!想你皇额娘,那般神仙一流的人品,那般聪颖卓绝的品质,但入得后宫中的刀光剑影、尔虞我诈后,可还是那纤尘不染、苏世独立么?是不是一样也改了本性、违了本心,做过些权谋算计之事,最终害人害己?你我都是凡尘中人,连你皇额娘最终都只能沉湖自决而无法自拔,难道你真的觉得你的心性能平稳安然超过你皇额娘么?”
见允禧仍是一脸茫然,弘历索性又说道:“十六叔原本也是那淡泊名利之人,却因在这圈子内厮混得久了,竟迷了本性!”
弘历的话如醍醐灌顶一般,令允禧震惊,他仿佛看到皇额娘沉湖前那无怨无悔、无恨无爱的超然神态,原本性情中那超然的本性油然升起,回想自己因是康熙帝幼子,雍正朝时年纪尚小,不谙世事,但自从弘历登基后,自己便开始热衷建功立业、热衷筹划谋略,然而所见所闻,具是冷酷、血腥和残忍,那心中的诗情画意、阳春白雪,早已污秽不堪,如今闻得弘历此言,立时明白这是弘历在劝导他远离是非之地、权势之所,做个出世神仙、书画中挥洒一生,安乐逍遥,岂不好过这刀光剑影!
心中有感,立时觉得通体轻松舒泰,因转头微笑施礼道:“谢万岁提点!微臣全明白了!微臣与那京东盘山有缘,酷爱那里的山山水水,微臣有意登临游览,历险探奇,诗画咏记,不再过问政事,恳请万岁恩准微臣辞去所有职务,安然隐退!!”
一见允禧甘心退出这复杂的皇族圈子,做个安乐闲人,弘历心中甚喜,因笑道:“这么说,皇叔是不再过问政事,也不再管他什么皇室宗亲、什么曹家李家的风风雨雨了?”
允禧畅怀笑道:“万岁是否听闻过那书画一绝的郑板桥,微臣与他相知相敬,终成莫逆之交,他赞微臣的笔墨丹青笔致超逸,画风清淡,微臣好生专研,说不定,微臣亦能画出几幅好画,写得几个好字!”
见弘历深深点头,允禧挥挥衣袖,转身走出了帐殿。
“皇叔,你的画上要属何名?朕见了,也好认得啊!”弘历在帐殿内高声笑问道。
“紫琼崖道人,春浮居士!”
帐殿外秋风飒爽,洗净人间一切纷争烦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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