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近来,这位夫子掌了个大权。
梵音谷中比翼鸟的宗学每十年还有一度学子生徒的竞技,优胜者能获得种在解忧泉旁的频婆树,十年一开花,十年一结果,且一树唯结一果,据年成不同,结出的果子各有妙用。说来频婆树往昔也是九重天继无忧、阎浮提、菩提、龙华的第五大妙树,古昔的经书里头还有记载“佛陀唇色丹洁若频婆果”这样的妙喻。但数十万年前,这些频婆树不知为何皆不再结果,如今天地间能结出果子的树也就梵音谷这么一株,万分稀奇。且据一些小道得来的消息,今年天地间能结出的果子于凡人乃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仙者食用则可调理仙泽,增进许多修为,倘若女仙食用还可保容颜更加美丽青春,比九重天天后娘娘园中的蟠桃还强上许多。因为这只果的功用,连最为懒散的一位同窗都突然在一夜间生出上进之心,这场竞技未办先火。
那位山羊须老夫子手握的大权便是此。因今年报名的生徒着实众多,若像往年直接杀进赛场断然行不通,因着实没有如此宽广的赛场。宗学便将此情况呈报给了宫中女君,女君手一挥御笔一点,令宗学的夫子先筛一遍。如此,圣恩之下谁恩呢该杀进决赛,就全仰这位山羊须老夫子的一句话。这位老夫子的风头一时无人能敌。
凤九曾寻着一个时机溜至解忧泉附近遥望过一回那棵频婆树,瞧见传说中的珍果隐在叶间闪闪发亮,丹朱之色果然如西天梵境中佛陀嘴唇的法相。她遥遥立在原处瞧了许多,倘这枚小果果真能生死人肉白骨,有个意辞世多年的故人,她想救上一救。
既然夫子握着她能否得到频婆果的大权,她当然不能再同他对着干。他未图心中痛快罚她经书,她也断不能再像往常一样置于一旁,该抄的还是要抄,要顺他的意,要令他意见她就通体舒坦,心中畅快。此外,她还审慎地考虑了一番,自觉以往得罪这位夫子得罪得略过,此时不仅要顺从他,还得巴结。
但如何来巴结夫子?凤九皱着眉头将叠好的洒金宣又一一摊开来,夫子原本只罚她抄五遍《大日经疏》,她讲它们抄了十遍,这便是对夫子的一种示好、一种巴结吧?转念一想,她又感到有些忧心:这种巴结是否隐晦了一些?要不要在这些书抄的结尾写一句“祭韩君仙福永享仙寿无疆”的话?不,万一夫子根本没有心情将她的书抄看完,不就拜谢了?看来还是应该把这句令人不齿的奉承话题在最前头。她重提起笔,望着窗外的积雪发了半天呆,又辗转思忖了半响,这个老夫子的名字是叫做祭韩,还是韩祭来着?
恰逢风尘仆仆的燕池悟过着半身风雪推门而入。他二人因在此谷中占了夜枭族王子、公主的名头,被人们看做一双兄妹,因而被安置在同一院落中。这个院子名也很有比翼鸟的族风,称作疾风院,就建在宗学的近旁。因燕池悟似乎果真忘怀姬蘅,另看上了当初于肃穆朝堂上惊鸿一瞥的白衣姑娘,下学后多在姑娘处奉承,并没有太多机会碍凤九的眼,二人同住半年,相安无事,相处颇好。
凤九探头向正整理长衫的燕池悟:“你晓得不晓得我们父子叫个肃穆名儿?”
小燕十分惊讶:“不就叫夫子吗?”兴致勃勃地凑过来,“那老匹夫竟还有个什么别的名儿?”
第二日凤九赶了个大早前往学塾,想打听打听夫子究竟叫什么名讳。她着实未料到巴结人乃如此困难的一桩事,且这位夫子的名号捂得竟比姑娘们的闺名还严实,宗学中除了燕池悟,这半年她独与二皇子相里萌交好,结果去萌少处一番打探,连萌少亦无从得知夫子他老人家的尊讳。
卯正十分,天上一轮孤月吐清辉,往事此时只有几个宫门薄寒的子弟在宗学中用功,今日却远远听到学中有些吵嚷,声儿虽不大,但能发出这么一派响声儿也不是一人两人。凤九隐隐感到竟是有热闹可看,原本还有些瞌睡,顿醒了大半,加快脚下步伐,心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今日少睡一个时辰不亏。
学塾中不知谁供出几颗夜明珠,照得斗室敞亮。凤九悄然闪进后门,抬眼见大半同窗竟都到了场,且各自往来忙碌,似乎是在往学堂的周围布置什么暗道陷阱。面朝课堂叉腰拎着张破图纸指挥的是萌少堂妹洁绿郡主。
凤九在一旁站了一时半刻,其间同窗三两入席,有几个同洁绿交好的上前打探,凤九听个大概。
原来今日本该九重天某位仙君莅宗学授茶席课,昨日下晚学时却听闻夫子言那位仙君仙务缠身此行不便,差了他身旁一位仙伯来替他,今日正好这位仙伯前来授课。洁绿他们的计划是,用这些暗道陷阱喝退那仙伯,如此她们的茶席课无人授讲,兴许天上那位仙者晓得她们待他此情深笃,会下来亲自将这门课补予她们。凤九觉得她们有这等想法,实属很傻很天真。
其实凤九来宗学着实日浅,关于这位仙者的传闻只听过些许。传闻中,大家出去恭敬都不提他的名号,似乎是位很尊贵的仙者。这位尊贵的仙者据说在九重天地位极高,佛缘也极深,但从未收过什么弟子,传言当年天君有意将太子夜华送与他做关门,亦被拒之门外。总之,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这样了不得的大人物如此看得起他们区区一族比翼鸟,愿在他们族中讲学,虽十年才来一回且一回不过逗留一月半月,也是让阖族都觉得有面子的一件事。唯一的遗憾是他们族向来不同外族通往,以至这份大面被捂在谷中,炫耀无门,令人扼腕。
凤九初听闻这位仙者的传说时,将九重天识得的神仙从头到尾过滤一遍,得出两个人,一是东华,一是三清四御中的太清道德天尊,又称太上老君。将年幼的夜华拒之门外的确像是东华干得出来的事,但凤九琢磨,东华不是个性喜给自己找麻烦之人,来此处讲学,此处有如此多烦人的女弟子,他从前不正是因为怕了纠缠他的魔族女子才弃置魔道吗?及倒兜率宫的太上老君他老人家,瞧着像是个很有情致的老头子,不过,老君他老人家竟在梵音谷有如此多拥趸,倒是凤九未曾料到的一件事。
天色渐明,可见窗格子外山似削成,颓岚峭绿,风雪中显出几许生气。
诸学子将陷阱暗道铺设完毕,喘气暂歇时,正逢相里萌幽幽晃进学堂,见此景愣了一愣。凤九瞧他的模样像是要开口劝说他堂妹什么,竖着耳朵朝他们处凑了一两步。
萌少果然向着洁绿叹了口气:“本少晓得你对那位用情至深,但他知几何,可曾上心?他年纪已够做你老祖宗的老祖宗的老祖宗,你如此兴许还惹得他心烦,从此再不来我族讲学。”续叹一口长气又道:“其实他不来我族讲学于本少倒没什么,但母君届时若治你一项大罪,你兴许又会怪本少不为你说情。再则,本少前几日听说他在九重天已觅得一位良配,虽未行祭天礼,俨然已做夫人待,传他对那名女子极珍重极荣宠,甚至有同寝共浴之事……喂喂喂喂,你哭什么,你别哭啊……”
斜前方洁绿郡主说哭就哭,一点儿不给她堂兄面子。可惜萌少长得一副风流相,偏偏不大会应付女人眼中的几颗水珠子,全无章法的杵在那里。
凤九转个身抬手合住方才惊落的下巴,扶一处果子缓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压惊:天上风流者原应首推天君三皇子连宋,但就连连宋君也未传出与什么女子未行祭天礼便同寝共浴之事,退一万步,这种事即便做了也该捂得严严实实,倒是小觑了太君他老人家。乖乖,他老人家原来并非一个吃素的,太帅之,太有本事,太了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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