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向名为北的方向开去,大街小巷,老人孩童,男人女人,随着车子向前,出现在我的眼中,走马灯一样,一眨眼便又不见了。
天是黑的,路是黑的,路边的大小景物也是黑的,黑暗中有点点繁星,繁星一如既往的毫无规律的排列着,木槿应当指着天上的星群,跟我说哪些是北斗七星,哪些是大熊星座,哪些是小熊星座,哪些是狮子座。如今她不指给我看,我分不清。
车渐渐接近市区,灯火一下子密集起来,灯下有来往的行人和过往的车辆,我们是其中之一,我们和他们一样在已经规定好的道路上前行。
“我明天就去北京了。”窦先生说。
“开会?”
“升迁,去北大。”
“不回来了?”
“因为是工作,应该是不回来了。”
“你这儿的房子呢?”
“留在这儿吧,偶尔会有机会回来住住的。”
“哦。明天,意思是你比我先走啊,要我送你不?”
“那边有车来接,你要跟着去看看不?”
“不去。”我说得很干脆,尾声收得很快,几乎没有余音。
我没有跟他再说话,坐在车上看窗外似是而非的风景。津A K3137的大屁股奔驰停在路边,全身是灰,似乎停在那儿几百年了,路上的老人鹤发童颜,好像得道的圣人。
转过一个弯,车终于停了下来,外面是宿舍楼,楼很久,很脏,味道很浑厚,全是屎尿味儿和脚臭味。
“走了。”我说。
“嗯,走了。”窦先生说。
“一路顺风。”
“嗯。”
窦先生的车连同窦先生自己,一起走了,去的和来的不是同一条路,来的是金光灿烂,去的是灯火阑珊。我看着窦先生离去的身影,倏忽间,他的头发全白了,倏忽间,他就消失了。
刚下完雨,宿舍原本的沉闷减轻了不少,整体气氛终于有点生机勃勃,像大学生们该有的模样。石韦在计算自己的前几年的考试分数,以便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毕业,商陆还在看书,英文版的《飘》。这本书我没看过,单从名字上,我感觉这本书很有内涵,有种一叶飘零之感。
“绩点2。1,总算是有惊无险。”石韦长舒一口气说道,“哎?远志,回来啦?又跟哪个姑娘出去鬼混啦?”
“鬼混你妈,我和窦先生出去喝茶的,他明天就去北大工作了。”
“窦先生?那个校长秘书啊。那个人真是个好老师啊,虽然不教课,但对人特好,我上次连挂了几门核心课,差点被降级,全靠他把处分压了一年。”石韦说,“他要是走了,那我们岂不是稍微犯点事就出问题啊?”
“我们马上就实习了,跟学校没多大关系了,能出什么事?出了事也就是在临床上治死人,这个学校管不了。”我说。
“哦,这样啊。”
后来石韦真的在临床上出了事。天津滨海大爆炸那会儿,好多伤员先就近安置,石韦的医院首当其冲,石韦当时正好转到外科,跟着导师还有前辈师兄们一起奋战在前线。石韦的导师是外科主任,手术技术一流,大小手术都会做,在当地被称为“黄金右手”,这有两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他的导师开刀技术牛逼,第二层意思是他开刀费用极高。
黄金右手主要负责外伤的病人,每天做十几台手术,石韦跟在他旁边,每天看十几台手术。那天黄金右手做最后一台手术的时候,看石韦在那儿也不少时间,想让他练练手。他让石韦照他的程序先消毒,石韦按部就班做了,他又让石韦协助他动刀子,基本上就是剥离创面之类的活。手术做完不久,病人高热不退,伤口处红肿热痛,痛苦难忍,最后查出是手术前没有消毒。
“你消毒了吗?”黄金右手问石韦。
“消了啊。不是照你的方法消的吗?”
“你消哪只手了?”
“右手啊。”
“妈的,他是左手的手术!”
“你不是说照你上一台手术的步骤消毒的吗?”
黄金右手被气得说不出话,然后摔门而出,随即跟我们学校说:“石韦这个学生没有医生该有的职业素养,没有临床应具备的辨证能力,请求学校做出最好的处理。”
没过多久,学校就派人来调查,看看石韦是不是像黄金右手说得不适合做医生,调查之后发现,确实如此。于是石韦被学校强制从临床型硕士调到了学术型硕士。
石韦当然不会搞学术研究,最后花了五千块请人写了一篇硕士论文,然后糊弄糊弄,顺利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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