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白薇在农贸市场里晃荡了半个多小时,除了买菜的、卖肉的、卖鸡的、卖鸭的、卖鱼的,什么都没看到。
我的正前方有个面容和善的买菜大妈,我问她:“姐姐,这里有卖树苗的地方不?”
大妈说:“卖什么的?”
“卖树苗的地方。”
“我这儿就有蒜,我家的蒜好,便宜而且味道倍儿正。”大妈说得激情昂扬。
“我说,卖树苗的地方。”
大妈听清楚了,摇头摆手,一脸冷漠:“没有,这里都没有。出去右拐,直走,花卉市场有卖。”
我们出门右拐,直走,走了一个小时,一直没见到花卉市场的影子。
阳光越来越烈了,秋老虎毫不留情地把动植物的水分给蒸发干净,留下它们干枯泛黄的躯壳,让幸存者吊唁。
“怎么会找不到的啊。”我说。
白薇看着谷歌地图,表情犹豫,我估计定位不是很准确。
我们没有办法,只好打了一辆出租车,被司机宰了十块钱,在身后三百米的转弯处找到了花卉市场。
不管怎么说,树苗是买到了。红枫上有一两片叶子,都没有变红,枝干很细,根须茂盛,像苍耳子金发碧眼的三无男友的腿毛,长而浓密。
我从前也幻想过自己如果有一腿如此长而浓密的腿毛,这样我冬天不用穿秋裤,夏天不用害怕被太阳晒得黑白分明。我觉得浓密的腿毛是成熟男性的标志,腿毛裸。露在外面,随时随地耀武扬威。
我对刘大芒说:“我觉得一个真正的男人一定要有腿毛,而且腿毛得枝繁叶茂,上面还要有群莺乱飞。”
刘大芒叼着狗尾巴草,眉头紧锁,眼睛半睁,表情严肃。他吐出狗尾巴草,严肃认真地跟我说道:“一个真正的男人,这辈子得做过这六件事,第一,打架,第二,喝酒,第三,挨刀子,第四,死心塌地地爱过一个女人,第五,被一个女人死心塌地地爱过,第六,无所畏惧地直视死亡,死的时候不能屎尿横流。”
后来我找刘大芒喝酒的时候,问他:“你这六件事办了几件?”
刘大芒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望向天边的金宁广场,望向天边的紫晶城,默默抽了根烟,眼睛微眯,嘴角微翘,似乎相当自豪,他说:“就差个死了。”
我至今也就打过架,也就喝过酒,至于死心塌地地爱过一个女人,我觉得我应该是办到了,可是竹芯跟我说,我对她根本不是全心全意,算不得死心塌地。至于第五条,我不知道,没有女人跟我说她死心塌地地爱过我。所以说,我勉强办到了两件半,如果按照男人平均寿命是七十岁的话,这个速度发展下去,我估计这辈子是成不了真正的男人了。
我和白薇拎着树苗回学校,天色渐渐暗了,太阳又红了,树叶片片落下,杂草漫山遍野地枯黄,风干燥而又肆虐,这样天气很容易让人伤感。我认识的诗人里,除了李商隐这样的自大狂会说“我言秋日胜春朝”,没有别人能在这个时节傻逼兮兮地穷开心了。
“在这儿种下?”白薇问我。
“嗯,就是这儿。”我说。
旁边网球场上两个像是学妹的小姑娘在打球,她们一个穿短裤,一个穿短裙,短裙里面竟然还有白色的安全裤,让我极为扫兴。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的,你不打网球的啊?”白薇问我。
“我虽然不打网球,但我喜欢看美女啊,网球场上的姑娘多漂亮啊。”我指着那两个唇红齿白,面容桃花的小姑娘说,“你看这腿,再看这裙摆微扬,多漂亮啊。”
拉长了的阳光穿过网球场,透过几棵繁茂的大树,歪歪扭扭地照在了白薇脸上,白薇的半边脸金光闪闪。
“你们男人都是傻逼。”白薇说。
☆、楚中天
红枫已经种好了,落日的余晖洒在树苗顶部稀疏的两片叶子上,将叶子照成隐约的半透明状,仿佛云南的白玉,仿佛饴糖场里刚出炉的饴糖。透过叶子,白薇很漂亮,她莞尔一笑,一脸此生无悔的表情。
她送我回宿舍。我说:“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被女人送回宿舍。”
白薇说:“你拿我当女人吗?”
我细细想来,觉得白薇言之有理。我确实没觉得白薇是个女人,她又高又壮,敢作敢当,文武双全,放在哪个年代,都该是一等一的豪杰。我似乎觉得身体只是一个躯壳,或者是一个介质,用来传递远古的思想和倔强的灵魂,而远古的思想和倔强的灵魂下达指令,所以躯壳才有了行动,这就能解释为什么白薇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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