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叫犹豫不决,多谋而寡断。男人当断则断。”我说。
“那你点,我跟你一样。”他说。
我走到窗口前面,旁边是刚刚上课时候坐我旁边的女生,我记得她流水似的头发,青葱的短袖,以及短袖上的白花边。
“你点了什么?”我问她。
她把塑料袋提了起来,到我眼睛高度。塑料袋里有萝卜,有骨头,骨头上面没肉,全被灰黄的汤水浸泡在饭里,看着像是沃水。透过塑料袋,我看到她眼中的黯然神伤。
我没再说话,她也便提着塑料袋走了。大妈似乎等得不耐烦,扯着嗓子,问我:“同学,吃啥?”
我心想,当断不断必自乱,然后扫了一眼窗口后面的糟粕们,屏息,闭眼,随手灵犀一指,一切都得看缘分。我觉得人海茫茫,那些女生在千万一般胖瘦,一般高矮,一般黑白,一般不正经的男生里能准确地挑中以后跟她们一起滚床单的那个人,靠的就是这种缘分。
我手起指落处,正对着鱼香肉丝模样的糟粕,大妈会意,眼中闪出猎豹般的野性,右手抄起前头方方扁扁,银灰色不锈钢制的二尺长铁铲,势如闪电,伸入菜底,动如蛟龙入海,静如鱼戏莲叶间,然后轻快平滑地将铁铲从菜底抽出,一时间花红柳绿,一时间春意盎然,红的都是胡萝卜丝,绿的都是青椒丝。
“大妈,您这儿全是青椒啊,一点肉都不肯给我?”我问她。
“同学,这不是青椒,这是圆椒,甜的,不辣。”大妈自动把我后面那句话给忽略,为自己的青椒辩解起来。
“您好歹给我点肉吧,我一个大男生不吃点肉,大便都不顺畅。”我说。
“这是圆椒,好得很,也能通便。”
商陆表情微妙,似笑非笑,从我后面走开。我回头望去,已经没了他的踪影。
我端着盘子找到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看着盘子上红的胡萝卜,绿的“圆椒”。我坐下来,方圆两米空无一人,凸显我的落寞。
圆椒,大妈怎么不说是“援。交”呢,看着鱼香肉丝模样的圆椒胡萝卜丝,我心中愤愤。
我端详圆椒胡萝卜丝,双手颤颤巍巍,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想到临阵脱逃的商陆,我想起食堂大妈帕金森的双手,我丢下筷子,心中默念“噫吁息,食堂之难难于上青天”。
“真巧啊。”
我抬头望去,七分黑发,三分白发,蓬草似的头发下面压着两只深沉而忧郁的眼睛,眼睛在圆椒的青绿的反光下,像夜间的野狼。
“窦老师,你也在这儿吃饭?”我说。
“住得太远,不方便回去。”窦先生说。
窦先生坐了下来,联动我的凳子,咿呀作响。响声吵醒了水池下面和柜台下面午睡的老鼠,大部分是黑的,极少有白的。
我看到老鼠在阴暗处啃噬墙皮,啃噬瓜果蔬菜,啃噬臭肉烂骨,桌椅咿呀声不绝,老鼠们吱吱声亦是不绝。
我总是在想,我们学校最大的股东是不是纯正的印度人,所以禁止捕杀老鼠?据说印度某个寺庙专门用来供人们朝拜老鼠,朝拜的时候,人们如果有黑老鼠从脚边爬过,那么这段时间会逢好运,如果有白老鼠从脚边爬过,那么这一年都会有好运,如果不小心踩死了老鼠,按照老鼠的等级,要赔等大的金制或银制的老鼠。寺庙从早六点开到晚五点,朝鼠者络绎不绝。
如果我吃饭的时候,一只黑老鼠从我脚边爬过,我到底是踩住它的尾巴戏弄它,还是视若无睹放过它?还有,我到底会不会结交好运?如果结交了好运,又会是什么样的好运?
“你吃的什么菜?”窦先生问。
“圆椒胡萝卜丝,长得跟鱼香肉丝一样,真有欺诈性。”我说。
我把目光投到窦先生圆形的一升半大的饭盒里,也是花红柳绿,他红的是干切的牛肉,绿的是圆白菜和西葫。
“你这不是学校的饭菜啊。”我说。
“我老婆做的。她说学校的饭菜看着就没有美感,吃多了整个人都会俗化。”窦先生夹了一块牛肉到我盘子里,说,“你这菜确实看着不下饭,你吃我的吧,我这个菜太多,我向来吃不完。”
窦先生用不锈钢的筷子拨了一下饭菜,上面厚厚一层牛肉,厚厚一层圆白菜和西葫,足足五六厘米厚。
干切牛肉和红烧牛肉相比,更有牛肉的原味,却少了很多水分,喜欢自然的多半喜欢干切多于红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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