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只是随手一击,就让人受了这样缠绵难愈的内伤,这完颜亨的手段当真可畏!”
却听季峦又道:“这完颜亨非但武功绝高,才智机略也是冠绝一时,他一手创建的龙骧楼专给金廷刺探大宋、西夏、吐蕃各国机密,听说楼内的龙骧武士不足百人,但个个都是江湖上的一等高手,又经完颜亨的独门密法苦训之后,各自精于易容、追踪、谋刺之道,实是可畏可怖……”说到后来,声音竟也抖了起来,“龙骧楼本来远在上京,一年前不知为何,给当时的金国权臣、现今篡权登基的完颜亮远远的调到了南阳来,就守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
南雁越听越惊,心下隐隐觉得一阵子忧急,头上又冒出腾腾的热汗,道:“他们派人将令旗插在这里,是要对咱们下手么?”季峦脸上的胖肉一抖,缓缓点头道:“龙骧楼时常派人剿杀抗金同道帮派,他们每次出手,常提前一日将这龙虎旗插在敌家门上,许是为了立威,也许是为了故作姿态,以示鸣而后战!江湖传言‘龙虎旗现,鸡犬难见’,说得便是他们插旗之后,对手若是不降,他们便动手狠辣,毫不留情!”
他一口气说完,目光愈发僵冷阴暗,眼瞅着那龙虎旗默然无语。易怀秋也长眉紧锁,想着心事,屋内霎时静得骇人。一片揪心的冷寂中,南雁倒觉得心下起了一阵火,扬眉叫道:“他们欺上门来,咱们就束手待毙了么?”季峦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今日跟你说了这许多,你易大伯必是已经有了安排!”
易怀秋缓缓点头,闪烁的眼神如同初春掺了破碎薄冰的水面:“今日龙骧楼寻上门来,单凭咱风雷堡,断难相抗。为今之计,便是先逃出去些人去,跑出一个是一个。我易怀秋没有家室,季二伯的孩子早已送到了江南,眼下风雷堡的孩子就你一人了。雁儿,咱爷们的缘分也到了……”
说到这里,南雁已经明白过来,急叫道:“易伯伯,我死活不走,南雁是风雷堡长大的男子汉,绝不做缩头乌龟!”话一出口,蓦然想起这自幼长大的世外桃源般的风雷堡要遭受不测之祸,登觉心内如沸,竟想冲出去死力厮杀一番。
易怀秋哼了一声,冷冷道:“你南雁留在这里,跟着风雷堡几个老家伙一起给人家烧成了灰,便是男子汉大丈夫了么?”南雁浑身一震,登时哑口无言,豆大的汗珠却从额头上不停地沁了出来。季峦嘿了一声,伸手按住了他的肩头,轻声道:“不单是你,天一黑,堡主便会让不会武功的仆役四散逃生。龙虎旗这一插,一场厮杀血战是免不了的,风雷堡内会武功的,不是当初岳帅帐下的踏白使(按:宋朝军队中专管刺探情报的高级细作称为‘踏白使’),就是曾经纵横两河的义军,自不会屈服他金国龙骧楼的淫威!”
南雁听他说得毅然决然,已是动了玉石俱焚之念,心下登时阵阵酸楚,直觉体内热血给一股暖流带着四处急涌,忍不住大声叫道:“我不走!说什么我也要留下!”厉泼疯这时却忽地扭头向他喝道:“你定然要走!他们只怕就是冲你来的!”这一喝声音好大,将屋内的三个人震得全是一惊。南雁一愣,怔怔地道:“他们为何是冲我来的?”
“老厉,”易怀秋口唇发抖,似在央求,“你何苦说出!”厉泼疯却蓦地重重地一顿足,道:“你们又何苦瞒他,难道当真要瞒他一辈子么?”猛然扯开了自己胸前衣襟,叫道,“瞧瞧这个!”南雁瞧见他胸前赫然一朵五瓣火焰的纹身,不禁心下大震,解开自己衣服,露出自己心口上一团七瓣火焰的纹身,叫道:“厉叔叔,这火焰我也有的!这……这是为什么?”
“只因你是明教子弟!”厉泼疯的吼声有若炸雷,一声声地在南雁心内炸响,“只因你父亲便是明教月尊教主、四海归心盟的盟主卓藏锋!”南雁大张双目,扭头向易怀秋瞧去,却见易怀秋也是身子微颤,缓缓点头。霎时间南雁如遭电击,暗道:“原来我爹便是卓藏锋,原来我叫卓南雁……我长到一十四岁,却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厉泼疯双手板着他肩头,喝道:“这火焰便是咱明教印记!五瓣为豪,六瓣为英,七瓣为雄。”他越说声音越大,裂着衣襟,拍着胸膛吼道,“你爹是大英雄,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只会过一辈子舒坦日子。他虽要带你先去北国暂避,却于路上亲手在你身上纹出了咱明教顶尖人物才配的七瓣徽记,还给你起了‘卓南雁’这个名字。大雁南飞,终有一日,你这大雁要独自飞回大宋去的!”
卓南雁自幼就见了这火焰纹身,问了易怀秋几人多次,他们只是不说。这时听了厉泼疯的话,他胸中热流翻涌,颤抖的声音中带着哽咽:“卓南雁,卓南雁,原来爹爹早就盼着我北雁南飞,归还故国!他还要我做一个大英雄!”
易怀秋杂了泪的目光中夹满了关切和歉疚:“不要怪易伯伯,瞒了你十四年,你这身世……我本打算瞒你一辈子的。你性子刚烈,知道了父母大仇之后必然奋不顾身地前去复仇,没的里送了性命!”
卓南雁眼中热泪奔涌,浑身突突颤抖,哭道:“易伯伯,我、我不怪您。我只是想知道我娘、我爹……。他们还活着么?”易怀秋黯然摇头,道:“卓大侠性情刚毅,若还活着,必会赶到风雷堡来看你……令堂赵芳仪赵女侠是亲自送你来风雷堡的。那时你才两岁,身染重疾,赵女侠也在剧斗之后负了内伤。她眼见百般救治你不成,终究心力交瘁而亡……”
听到这里,卓南雁只觉胸口酸楚,呜地一声痛哭出声。虽然易怀秋等人待他甚好,但卓南雁还是常常幻想自己的父母有朝一日会忽然出现在眼前,梦里的父母只是个朦朦胧胧的影子,却能带给他无比的温暖。今日骤然得知了自己的父母消息,却是冰冷无比的死讯,霎时他的心一阵空荡荡地难受:“原来我卓南雁当真是天地间一个没爹没娘的孤儿!”
易怀秋等人听他痛哭,心内都是万分难受。卓南雁只哭得两声,又霍地昂起头来,攥拳问道:“易伯伯,我爹、我娘是给谁害死的,就是秦桧那老狗么?”易怀秋的眼神熠然一闪,却缓缓摇头:“这事说来话长,令堂临终遗言,命我不得使你执有报仇之念。许多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为什么?”卓南雁觉着一阵阵的憋闷委屈,忍不住叫起来,“我偏偏要知道是谁害死的我爹爹妈妈!”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他本来忿忿地睁着眼不让泪水垂下来,这一拼力叫喊,登时又有两行热泪刷地滑落。易怀秋的霜眉陡地竖起,叫道:“不成,就是不成!这风雷堡难道是听你的么?”这一声色俱厉,立时又剧咳起来。季峦叹息一声,将卓南雁的身子揽入怀中,挥袖给他抹去泪水,道:“南雁,这是什么时候了,大敌当前,咱可不要惹伯伯生气,待退了强敌……”说着声音一馁,便说不下去了。卓南雁心中一凛,果然住口不言。
“单凭风雷堡之力,万万不能与龙骧楼硬抗,”片刻之间,易怀秋已经回复了凝定,略一沉思,又道,“泼风,你就在此守着,天一擦黑就带南雁走!将余孤天也带上。这孩子必非常人,若当真是忠义之后,咱不能让他落入龙骧楼手中。若是他与龙骧楼有丝毫瓜葛,便一掌毙了!”他说一声,厉泼疯便应一声。卓南雁听得最后一句,心却一抖,又忍不住瞪起眼睛插话道:“我瞧这余兄弟……倒不似坏人!”
易怀秋眼见厉泼疯眉毛耸动,一副跃跃欲试之状,又叮嘱道:“不管风雷堡出了何事,你们都万万不可回头,急速南下,去江南雄狮堂投奔罗堂主!我写给罗堂主的书信便在那包裹之中。”又转头望向卓南雁,微笑道,“你的东西,易伯伯已给你收拾好了,你瞧瞧还缺什么?”说着递过来两个包裹。
卓南雁瞧见包裹外插着一把精巧的短剑,知道这必是易怀秋留给自己防身用的,将手伸进包裹拨弄了一下,瞧见却是两套刚做好的棉袍,想是预备给自己过年穿的。蓦觉手上一硬,却是摸到了两个圆圆的盒子,细瞧时,竟是一副围棋盒子。
易怀秋缓缓笑道:“这围棋的棋子挺考究,易伯伯前几日才给你弄来,在你身边留个念相吧!过不了这一晚,咱爷俩的缘分也就了了……”卓南雁抬头正望见那一张无比熟悉无比慈祥的脸孔,心中一阵酸楚,再也忍耐不住,叫了一声“易伯伯”,便想扎到他怀中痛哭。
“伯伯最厌啼哭流泪的小儿女之状,”易怀秋却伸出干枯的手掌硬生生地止住了他,“嘿,有生必有死,有缘必有散,又何必忧惧悲伤?”他低缓的声音中自有一股说不出的沉静力量,使卓南雁心头一静,硬硬地顿住了呜咽,但泪水仍是扑簌簌地淌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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