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晚,秦佳苒不停地重复这个梦,像是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循环,掉进了不稳定的时间缝隙。
梦里永远是黑云压顶,狂风暴雨,她穿着妈妈买的那条裙子在街头巷尾奔跑,然后会撞上那台在雨中任然程亮光鲜的黑色轿车。
那打着黑伞的矜贵少年优雅地走过来,递给她一方手帕,雨伞被雨水敲打,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可她看不清楚他的脸。
九岁的秦佳苒没有想到在这样的鬼天气,还会有好心人送她去医院。
忐忑紧张地坐上那台轿车后,她才发现自己浑身没有一处是干净的,比泥球还脏。湿漉漉的裙子贴着昂贵的真皮座椅,被水泡发的运动鞋像打水的竹篓,不停地溢出脏水,打湿干净整洁的木制地板。
她难为情,又惶恐,害怕这个哥哥发现她这么脏之后会嫌弃她,中途变卦把她扔下车。
不可以!千万不要!
她要乖,再乖一点。
她尽可能把摔肿的小屁股往座位前端挪,一点一点地挪,到最后,小小的一个人完全离开座椅,就这样蹲在地板上,抱着膝盖,冷得发紫的唇瓣颤抖,可怜巴巴。
谢琮月正拿手机给小姑和母亲发消息,说今晚的成人礼他会迟到一小时,让她们把时间往后推一推,耳旁不停地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他偏过头,抬眼看,那小女孩不知何时从座椅上滑下去,蹲在了地上。
那时的小孩子时兴剪刘海,整整齐齐,像脑门顶着锅盖,看着让人发笑,可眼前这小女孩的刘海却很可爱,被雨水打湿后,结成一绺一绺,贴在额头上,衬得她那双乌幽幽的黑眼睛愈发灵动。
她不像孩子,更像动物。是有灵气的。
而这种灵气,让她知道自己脏,不坐椅子,选择了蹲着。
“你在做什么?”谢琮月放下手机,温和却疏冷的目光看过去。
秦佳苒眨了下眼睛,抿了抿唇,不好意思,声音小小而柔柔:“哥哥,我怕弄脏你的车。”
谢琮月明显怔一下,她的懂事和规矩到了一种让人心疼的地步,足以震惊他这个今天正式迈入十八岁的成年男性。
在他的思维里,小女孩不外乎是谢锦珠那样顽皮活泼不讲理,或者是谢锦琦那样懂礼斯文却骄矜。
“车可以清洗,不是大事。你蹲着脚会麻,等到了医院,你该怎么走进去?”
“可如果我弄脏了你的车,你不会生气吗?”
秦佳苒感觉到他似乎无奈地叹了气,然后撂下清冷的两个字:“不会。”
她这才小心翼翼重新坐回座椅。
车外,暴雨还在肆掠着这座城市,瓢泼的雨水冲刷车窗,看不见外面的世界。
这台给人无尽安全感的车是她在这场暴雨里唯一的岛屿。
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到了医院,是那位年轻却儒雅的管家将她叫醒。她挣扎着从甜香的梦里醒过来,正激动而欣喜地掰开车门,忽然
发现自己没有说谢谢。
她扭过头,看着那散发高贵神性的少年,如一轮不下凡的月亮。
又想起那条手帕,于是赶忙把手帕递过去,“哥哥,谢谢你送我来医院!我会感谢你一辈子的!”
谢琮月双手交叠,仍旧搭在膝盖上,“不必还,送你了。”
秦佳苒犹豫了片刻,但也不过一秒,她像是怕对方反悔,倏地一下收回手,把手帕抓进掌心。
管家撑着伞走下车,把她从车上接下去。
车门打开,一时间,雨水疯狂砸落,永远规整有序空间被破坏殆尽,不过很快,车门关上,空间恢复平静。
秦佳苒隔着车窗对他挥挥手,然后飞快跑进了医院。
车启动,朝着另一个属于谢琮月的世界驶去,那是明亮,干净,整洁,有序,永远优雅而充满富贵芳香的地方。
他不会知道,仅仅在车开走后的十分钟,那个笑着跑进医院的小女孩会趴在母亲冰冷的尸体上,号啕大哭。
暴雨铺天盖地,像子弹一样击打着玻璃窗。
梦里,小女孩哭得撕心裂肺,泪水浸透那条深色的手帕,被她紧紧揉进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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