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赶上见皇贵妃,相隔几十年再给她身后哀荣,是朕这个做孙子的孝道。皇祖母不是说百善孝为先么,朕这么做不悖德吧?”
太皇太后没想到他会挖空心思来硌应她,果然是个睚眦必报的东西。和慕容锦书去说,叫她姑爸入皇陵她必定求之不得。这下子好了,倒让他们结成了同盟来孤立她,真是个好孙子!
这么闹下去不得了,要出大事的。边上的皇后听得心惊肉跳,他们一报还一报,到最后吃亏的是谁?还不是素以和恩佑吗!她紧张得直绞手指,忙道,“既然老佛爷指了婚,那素以就是昆家人了。我那里正缺个知心人儿。”她暗里扯扯皇帝衣角,“回头就让素以跟我回长春宫吧!我也好和她多处处,教教她规矩。”
皇后是好心,她带素以去也是名正言顺。太皇太后发了旨,总不能再寻她晦气打自己的脸了。
可是太皇太后不这么想,她连一天都不能容忍,“规矩她家里爹妈自会教她,明儿天亮就出宫备嫁去吧!”
世上哪里有人备嫁备三年的!皇帝眼见素以又要磕头领旨,抢先一步道,“她仍旧在养心殿伺候,按着老惯例,大婚前三个月出去,少一天都不成。”
太皇太后哼了声,“弟媳妇伺候姐夫三年,这话说出去要笑掉人大牙的。”
皇帝不打算再理会太皇太后,他只看见素以惶惶抬起了头,眼波向他这里投来,隐约带着泪光。他鼻子一酸,情路虽艰难,只要她愿意,一切就还有转圜,不是么?
☆、第72章(捉虫)
被太皇太后闹了这么一出,横竖这个年是过不好了。年夜饭复杂冗长;每个人都在极力忍耐。进过了膳喝奶茶;喝完了茶再进酒膳,直到最后一道果茶用完;这顿饭才算圆满的完成了。
皇后对太皇太后的指婚尤其担心;整个晚宴都提心吊胆。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兄弟,她本来就不是个厉害人,也想不出好法子缓解这个矛盾。只恐皇帝要误会她,她可冤枉死了。太皇太后拖泥带水的,一口一个“听皇后说”;把这盆脏水全泼到她头上来了。真是天地良心;这种时候把她推出来;不是要让帝后之间闹得不愉快么!人家老太太心疼子孙,懂得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她不是。她太平日子过久了就要出幺蛾子,年轻时爱抢阳斗胜,最终胜利了,这种荣耀打算一直保持下去是怎么的?
宫妃们蹲福请跪安,渐渐都散尽了。皇帝在东配殿里歇着,人倚着烟灰紫色团花靠垫上愣神。皇后原本下了丹陛,想想不对,重新又折返回去。皇帝听见脚步声抬起眼,看见是她就问,“夜深了,怎么还没回去?”
皇后上前来,轻声道,“我想问问你,你真打算让素以一直留在养心殿吗?”
皇帝厌恶的一皱眉,“怎么?连你也要挑眼?”
皇后坐在边上圈椅里,很是心平气和,“你别忙发火,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我是想,你留下她不过是为了和老佛爷对着干,这又何必呢!她现如今被老佛爷盯上了,你外面事忙,也不能日日缠绵内廷。万一叫她落了单,老佛爷寻衅找事,她一个小丫头怎么应付?还不如让她去我宫里,我天天儿都在,又没什么重活累活,决计委屈不了她。就算寿康宫那头不依不饶,我好歹是皇后,拖延一阵子还是可以的。”
皇帝听她话也觉得有理,再说素以明面上终归指了小公爷,皇后这个大姑子既然在跟前,继续放在他身边要落人话柄。可是天知道他有多难!留下她怕被太皇太后惦记,搁在皇后宫里又怕小公爷借故和她碰面,真是两头都不放心,两头都煎熬。想了很久才叹息道,“话是没错,对她来说到你那里再顺当没有……明天朕要上畅春园,只怕一走就要出事,还是带上她,我才能放心。大节下的,她也七年没回家了,叫她在家吃顿团圆饭,回头再送到你宫里。朕在,太皇太后总还有些顾忌,时候一长精力够不上,兴许就淡了。”他涩然看皇后,“婷婷,朕这模样叫你笑话了。”
皇后勉强扯扯嘴角,“咱们少年夫妻,对你我也了解。男人嘛,一辈子总要有一次轰轰烈烈。我不笑话你,反而觉得你可亲,更有烟火气儿了。以前你老是端着,整日间见臣工、批折子、读书,我知道你过得不快活。近来看见你有了笑脸儿,我打心眼里高兴呢!还是素以有能耐,她是个大功臣。偏偏太皇太后瞧她不顺眼,要不晋了位,大家都省心。”
皇后是深明大义的女人,两个人房事上都淡,皇后还有痛经的毛病,每回都像打了场恶仗似的,同房几乎已经没有了。少了男女的那些私欲,两个人处得反而像朋友。太皇太后曾经找皇帝说起皇后无嗣的事儿,话里话外总透着那么点意思,要她让贤,甚至让他废后,都叫他婉拒了。皇后是好女人,他不爱她,但却敬重她。她大节端正,不骄不妒,办事有分寸。纵观这后宫,没有人比她更适合这个位置。但这回牵扯上了恩佑,这就有点难度了,毕竟他也怕伤皇后的心。恩佑对素以的那点心思,他在承德时就已经发现了。这回既已经指了婚,他再见素以,八成会更自觉身份不同。
皇后倒是体人意儿,略犹豫了下,“这么的,我把你和素以的事儿跟恩佑说说。他那颗榆木脑袋不点不透,索性挑明了,不耽搁他相人,叫他另找好姑娘去。只是素以怎么看呢?你回头问问她,这丫头在公爷府能独当一面,想必主意也是极大的。刚才我真捏一把汗,太皇太后问话,她要是敢有半个不字,估计这会儿绫子已经送去了。你们把话说明白,她要是想开了愿意跟着你了,我看今儿晚上就开脸。我来发懿旨晋她位分,免得夜长梦多。”
皇帝捏着手里的檀香珠串缓缓摇头,“不是时候……你以为晋了位老佛爷动不了她?砧板上的肉,爱什么时候剁就什么时候剁。一切等明天进了园子再作定夺,我这会儿头疼得厉害。”
皇后听了来给他按头,一面道,“我才刚还想,要是老佛爷赐婚的时候干脆说已经开了脸,这道旨意是不是就不会下来了。可转念一想也不成,开了脸得记档上报内务府,瞒着人留她在跟前犯了大忌讳。老太太又要说她狐狸精,专事掏空爷们儿身子,那就更该死了。”
皇帝唔了声,“我也没想到,到了这岁数还来这一出。”
皇后笑起来,“我上年偷着给你算天命来着,说今年红鸾星动,没想到竟然这么准!”
皇帝板着脸道,“胡说!”只一顿,自己也笑起来,“可不是么,赖也赖不掉。只是奇了,一辈辈的皇帝都和那张脸杠上了,真像应了什么劫似的。”
皇后嘟哝了句,“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造了罪业,儿孙就得一辈一辈的还下去。”
谁知道呢,可能是吧!皇帝把皇后送到近光右门,两个人分了道儿。他要回冬暖阁做开笔礼,然后就等着半夜的那顿素饽饽。大年三十,夜里天出奇的冷,满四九城都在忙过除夕。他站在窗前看,撂高儿的烟花礼炮照亮了夜幕。不知谁家的二踢脚响得震耳欲聋,咚的一声纵起十来丈高,在半空中又是啪的一声,迸出一团火花,寂静下来,然后化作一缕白烟飘散了。
烟火流转,空气里全是硫磺的味道,有些刺鼻。他往后退了一步,刚要转身,不经意朝东边配殿瞥了眼。配殿夹角的窗也半开着,窗前立了个人,这里看过去能看见半个身子。乌沉沉一头黑发,光洁的额头,精细工整的半边眉眼,是素以。他心里一动,慌忙跑过去。打帘子进了偏殿,恰好她一个人在。案头的烛火跳动,面对面时,忽然又觉得词穷,无话可说。
“你刚刚在看什么?”隔了会子皇帝才问,“看烟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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