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老张的大嗓门给吵醒了。同志们快起来,我们今天可是有不少活要干呢。那两个民兵同志比我大不了几岁,和我一样是揉着眼睛从坑上坐了起来。老张把手一次次伸进几个人的被窝,他的手冷得跟冰棍一样把我们冰得大叫。老张站在那里像孩子似的大笑,这时我们才发现老张早就穿好了衣服而且刚才一直在外面呆着的,他的脸冻得红红的,说话时都不住地吐着白气。我们几个人也连忙爬了起来,刚穿好了衣服,大妈就把蒸好的窝头和地瓜放在了炕上,我们四个人下手抓着吃了起来。我一边大嚼着一边问老张,老王叔呢?他在后院收拾呢,咱们也得马上过去帮忙。我们几个人一边咬着手里的地瓜一边往后院走,刚走出屋虎子就冲着我们摇着尾巴欢快地叫着。昨晚又下了些新雪踩在脚下咯吱咯吱的,一走到后院就看到了老王叔用叉子一把一把地叉着干草,老王叔看到我们来了就冲老张说,你小子呀,怎么不让娃儿们多睡一会呢。老张一挥手,那可不行,咱们的任务可艰巨着哩。你们两个跟我上去补马棚,小杜你帮老王弄草。
后院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马儿们也因为人多起来而异常的兴奋,站在马圈里不停地打着响鼻。老张站在马棚上嘴里哼着歌,我听出来那是“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调子。老张唱着唱着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停下来问老王叔:哎,老王。去年出事后那马驹呢?老王叔身子一震,头都没抬说了句,死了。死了?老张哦了一声,真是他妈的邪门。那两个民兵同志显然不知道这件事,就问老张什么马驹,老张给他们讲那年部队来配马时发生的事情,包括马群是怎么惊的,红光是怎么死的。老张讲得绘声绘画,我也终于把这件事完完全全地给知道了。老王叔显然是有些不高兴,咳嗽了两声,见老张根本没有停止说这事的意思就丢下叉子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回了屋。老张丝毫没有理会干完手里的活冲我喊了一声,小杜,走。跟我上山去砍些柴回来。
老张和我并排在山上走着,老张交给我一把镰刀自己也拿了一把。他一边走一边笑老王叔说他这么大岁数还跟小孩似的,到现在还惦记着那事呢。说完这句话老张的脸色凝重起来。小杜,老王这人要强了一辈子,就算有再大的困难也没给我们部队伸过手呀。所以这次就全靠你了。我点了点头,老张拍了拍我的肩,老王今天早晨跟我说他和嫂子都十分喜欢你,说你是一个好孩子。我跟你接触不多,但我也能大概知道你是啥样人儿,你这人错不了。我把胸脯一挺,老张同志你有啥事就直说吧,什么任务我都坚决完成。老张叹了口气,你也知道老王倔得跟牛似的,他死也不可能跟我回支队。眼看就过年了,支队里那么多事我也不能整天在马场呆着,可是我就是放心不下这马场呀。我大声说,老张,你放心这马场有我呢。老张大手使劲往我肩头一拍,好样的!他仔细地给我讲了些山里如何防狼还有打狼和必要的逃生方法。他用镰刀砍下几根树杈,然后又把树枝一头削得尖尖的。他拿在手里空刺了几下,小杜你在部队里练过刺刀吧?我点了点头,老张扬了扬手里的树杈,你照这样削它们几十根,然后插在围墙上,还要留一部分。如果狼真来了,就当长矛、刺刀捅死畜生的。记住晚上把头用破布包着,蘸些油点着了就是火把。我点了点头,照着老张的样子砍着身旁的树干。
一下午我就和老张砍了差不多三十几根长树干,我们坐在树桩上把它们都削得尖尖的。天不知不觉地暗了下来,老张从兜里拿出根布绳把树干绑成一捆,和我一起轮流用肩扛着走回马场,结果走到马场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刚走进马场我就听见了小白尖尖地叫声,本来我怕老张他们发现便把小白栓在了柴房里,它是不可能跑出来的。我连忙放下肩上的树枝冲进了后院,只见柴房的门被打开了,小白不知被谁拽了出来绑在马桩上。它的耳朵与尾巴也被草绳绑在了一起,小白一边尖叫一边疼得不停地原地打转,它的眼里流露出惊恐,看到我拼命地想向我跑来,却一次次被脖子上的皮带扯回去。我连忙走过去解开了它头上的绳子,站在旁边的那两个民兵同志不解地问我,小杜同志你这是干啥?咱们在柴房看见了这狼崽子,老王叔说是你养的。我生气地哼了一声,是呀,就是我养的。你们怎么能这样呢?他们奇怪地问,这玩意是狼,你不弄死它怎么还能养着它呢?我没有好气地说:不用你们管我就是养着,怎么了? 这时老张走了进来一眼就瞧见了地上的小白,哎呀,我说小杜,我跟你说了半天,原来你早就把狼崽子给招家里来了,你怎么搞的呀?我无言以对只好抱着小白不说话。老王叔走进来说:小孩子爱玩就让他玩呗,管他做啥呀。老张像是没见过老王叔似的,哎呀,老王你这是怎么了?见狼不打的老王头我还是头一朝看见呢。老王叔也不理他,只说了句吃饭了就走回前院去了。那两个民兵同志连忙跑了出去,留下来的老张蹲下身子仔细地看着小白。他颠了颠小白的爪子,又扒了扒小白的嘴。咦,这狼崽怪漂亮的,这脑门还是白的。老王,你不是当它是白狼吧?老王叔气得从前院折了回来,妈了个巴子,你少扯淡。老张呵呵地笑着,你呀,一说就火。小杜,你知道咱山上白狼的事不?我看了老王叔一眼摇了摇头。老张站了起来说:还是不知道好。小杜,这狼不是好东西,还是早点扔了吧。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我们把马棚和院墙全都给加固了,栅栏上也全都绑好了尖尖的树枝。眼看再有两天就过大年了。大家都觉得这狼群是不会来马场了,而且那两个民兵同志想回家过年急得跟什么似的。老王叔瞧在眼里便跟老张说:小张你们回去吧。这狼看来是不会来了,别让孩子们不能在家过年呀。老张也点了点头说:是得回去了,这几天也没有县里的消息,我也要回去看看了。老张从民兵手里拿过一只步枪交在了我手里,小杜,这马场就全靠你了。说完他又交给我一包子弹,一直走到门口老张都在不停地嘱咐我:小杜,这可算是组织上交给你的任务,一定好好完成呀。我把步枪往胸前一放给老张来了个立正,老张你就放心吧,狼要是来了,我保证一枪一个。老张拍了拍肩膀,小杜眼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要陪老王老两口过个好年,他儿子是抗日英雄牺牲在战场上。咱们子弟兵就是老王叔家唯一的亲人啦,小杜呀这次得让你当回儿子。我笑了笑说:老张,没问题。老王叔他老两口对我这么好,我当然得好好报答了,甘心当个人民的好儿子了。老张还想和我说些什么,身后传来老王叔厚实的声音。小张呀,咋不想走呀。拉着小杜说啥呢?是不是还想吃你老嫂子做的小鸡炖蘑菇呀。老张小声笑了一句,这老小子。他大手一扬带着那两个民兵同志走进了清晨的雾气之中,很快就再也看不到他们三个人的身影了。
麒麟传 十九
大年三十那天大妈做了满满一桌子吃的,没想到这穷山沟里竟然也能找到这么多好吃的。桌子中间是满满一锅炖肉,黄黄的肉汤飘着诱人的香味,锅里四四方方的是野兔子肉和土豆,圆圆的是鸡蛋和栗子。我和老王叔大口地嚼着,吃完的骨头就顺手扔给地上趴着的虎子,虎子总是不等那骨头落地就扬起头一口咬住,逗得我们直笑。桌子上还有大妈蒸好的地瓜干、卷着咸鱼干的白菜卷还有整整一大盘盐炒榛子仁,老王叔一边吃着一边埋怨着老张他们那天把酒都喝光了。大妈一边往桌子拿着菜团子一边说:少喝点酒好,大过年的你又想把小杜给喝迷糊呀。那菜团子皮是用玉米面混白米面的,馅是素的都是山里的野菜。每个团子都像金元宝那么大,黄灿灿的又好看又好吃。大妈看我吃得起劲还不好意思地说着,山里没有白面,大妈没法给你包饺子,对不住你呀。我对大妈说,大妈这就挺好吃啦。大妈高兴地又往我碗里放着了一个,好吃就多吃点,这些都是给你做的。老王叔瞥了下嘴,你想把娃给撑死呀。大妈一瞪老王叔,咋啦?孩子爱吃,你管不着。谁像你吃了几十年连个好都不会说。这下老王叔说不出来话,只好呵呵乐了起来。这是我第一年没有在家里过年,可是感觉就好像坐在自己家里吃着妈做的饭菜一样,很温暖。
吃过饭,趁老王叔和大妈收拾碗筷我拿着一小碗炖肉走到柴房。打开柴房门我看见小白蹲在地上'奇‘书‘网‘整。理提。供'静静地望着我。至从老张他们走后,我便把小白栓在柴房里。因为它越来越大都差多和虎子一般大小,即便没有什么攻击性我也害怕再出现什么意外。我把肉放在小白的面前,小白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我轻轻地摸着它的头想:过完春节了,开春我便得回部队了。小白要何去何从呢?既不可能放在马场继续养着,真的放生吗?也不是很现实。就在我苦苦思索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咳嗽。转过头我看见老王叔正站在我的身后。
老王叔和我走到后院,切好的草料整齐地码在墙角,那是我和老张他们几个切的,足够马场用到开春的了;马棚也全都补好了,就算明年夏天下大暴雨老王叔都不用再发愁了;整个院墙也用黄泥新砌了一遍,十分结实。老王叔一样样仔细地查看着,最后抬起头满意地笑了。这个老张呀真是细心,连马槽子都给我弄好了。老王叔抬起头叹了口气,人活这么大数岁了,这人呀谁好谁坏,我这一眼就都知道了。我不知道老王叔说这话的意思只好静静地等着他把话说完。老王叔继续自言自语似地说着:可是人一老脾气就是犟呀,其实我们是应该跟老张一起回支队的。我问老王叔怎么了?老王叔看着我说:人老成精,我这两天心里总是一上一下的,我感觉今年我会出点事。可是自己要强了一辈子就是不愿低这个头,给部队添麻烦。我冲老王叔说:没事的,不是有我在嘛。老张人好心细这些都想到了,他还让我好好照顾你们老俩口呢。
老王叔转过头看了看我然后又叹了口气:其实我就是放心不下你呀。我和老婆子都是老胳膊老腿的,怕啥。你这孩子是个好孩子,我和你大妈都是打心眼里喜欢你,而且你和我们这马场也特别有缘呀。老王叔突然话峰一转,它好久没有回来了吧。我开始没有想到老王叔说的是谁,但马上明白老王叔指的是二宝。我看着老王叔的脸,他的眼睛明亮没有一丝老气,我不禁点了点头。老王叔继续说着:其实你每天晚上偷偷跑到后院我是都知道的。听了老王叔的话我吓了一跳,老王叔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别怕。娃,今天跟你说是我把你当成自己孩子了。不知道为啥今天想跟你说这些话,其实你第一天偷偷想要打它我就知道的。那时我还不熟你这个人,以为你只是一个普通的淘气孩子。后来又以为你信了我的话把它当成了麒麟,还误会了你。可是后来我看你每天晚上去后院只是真心喜欢它呀。等你养了那狼崽我才算真正看清了你,你这孩子和四条腿的东西有缘呀。缘分这东西你不信是不行的,那兔崽子原来最是怕人,咬过多少人,从来不让别人近身,就连我也不敢轻易碰它呢。结果你一来就跟你近乎起来,那个狼崽子更是粘着你。你这样的孩子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呀。我小心翼翼地问老王叔,那酒的事,老王叔你也知道啦?老王叔哈哈大笑,你这个小崽子,那点事能瞒住我吗?你拿我的酒给了那个马驹子,不过你还知道买药酒放回去,也看出你这孩子有心啦。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在乎那一两口酒呀。我不好意思地笑着,老王叔说,唉,可是越是看着你这样,我就感觉你和这马场会有麻烦。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岁数大了的原因吧。娃,等到开春你就赶紧回去吧。我不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老王叔今天的话很多,他还继续说着:娃呀,不是我撵你。那马驹咬狼崽的时候我也看见了,我感觉这里面有事。等你走以后我会帮你照看那狼崽,到时就会把它放了。它和那兔崽子都一样有灵性不是一般的牲畜。我点了点头拦住了老王叔的话头:老王叔你不用担心了,不会出什么事的。老王叔笑着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行了,肚子涨得难受,得放放货。我笑着说自己也是。于是我和老王叔两个人像孩子一样,站在院子当中撒起尿来。天上的星光闪亮星星点点的撒在我和老王叔的身上,屋子里的灯光撒在雪地上照得院子通亮。
我以为过了年一切就跟着结束了,转眼就过了初七出了大年,天气还是那么冷。这几天又连续下了两场雪,新雪又把山上的路重新给盖住了。看来要想出山也只好等到山上的雪化掉才行了。现在除了看看后院的马还有带着小白在院子里玩,我几乎不出屋子。老王叔他们老两口也是,我们三个人这几天差不多都是围坐在炕上吃着大妈炒好的榛子和栗子,聊着闲磕数着日子过,也算是悠闲。
可是事情就是发生在这样平淡的日子,那一天是正月十四。晚上月亮早早就挂在了天上,俨然已经一轮圆月,照得整个马场都亮通通的。我正在柴房逗小白,突然想到再过四天就是我的生日了,现在的我开始越来越想家了。看来我的生日也要在马场过了,无论如何就只有安心在马场呆到开春了。不知为什么今天小白一点精神都没有,无论我怎么逗它,它都不理我,只是把头枕在前腿上,尾巴也没精神地耷拉着,没力气地摇摆着。过了一会我也感觉没什么意思就枕着自己的胳膊仰面躺在了干草堆上,房梁上那吊着的油灯来回摇曳,火苗突高突低,我的心情也跟着一上一下。我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而且小白也开始燥动起来。它支起耳朵不安地张望着,我坐起来望着小白自己好像也听到了什么声音。我披上了衣服走到了院子里。后院的马群也同样很燥动,老王叔站在马棚外面一脸的凝重。我走到他身边,他也不回头看我说:这马有点惊,好像是要有事呀。我站在他身边跟他一起望着远处不说话,过了好一会老王叔才回头看看我,没事了,你回屋吧。早点睡觉,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了我让你大妈再给你包点菜团子。我答应了一声就回到前院。站在院中我向外望着,黑黑的和平常一样。只是感觉今天的星星很奇怪,蓝汪汪在山坡上一闪一亮的。感觉那星光一点一点的好像离自己越闪越近,煞是好看。我叫老王叔过来看,老王叔才看一眼就猛地一拽我衣服。
快!回屋,那是狼眼!
麒麟传 二十
我听了老王叔的话身上立刻起了一身冷汗,感觉自己的发根也一根根炸起。没想到狼真的来到马场了,那些就是狼眼吗?我望着那些蓝色的星一闪一闪地慢慢向马场靠近脑子一下子就变得空白了。那一瞬间就像当时小李的枪打在我的身上一样,中枪时并没有感到疼痛却是有着很奇怪的念头。我感觉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不断地往外跑,人也好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一样,在慢慢地向下沉。我想往回走,却发现自己已经抬不动腿了。老王叔早就快步走到屋里了,回头见我这样茫然地在院子中间晃着,他跑回来冲着我就是一脚,傻啦?快回屋!我这才回过神来,可是耳朵里开始有一种嗡嗡的声音,眼前的东西也开始不真实起来。
我好像是在做梦,现在的一切我都有感觉但又好像不是真正发生的。其实我是一个胆子很小的人,每次当自己十分害怕时都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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