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聆远思索了一下:“他说过。根据上古流传下来的传说,这个世界最初只有一片混沌,没有大小、没有形状、没有时间、没有光明。这片混沌慢慢孕育了荒神与墟神,世界就是由于荒神和墟神的撞击而产生的。”
“这次撞击后,荒神凝聚了自身的主体碎片,形成了我们现在的大地;墟神的碎片则围绕于大地的周围。老师说,还有一部分墟的碎片为了承担重建世界的使命,主动和荒的碎片融合在一起,就形成了龙。”
“所以九州世界中一切关于龙的传说,可以说全对,也可以说全错,”沃勒接着说,“龙的确是一种威力无穷的生物,也的确是一种智慧种族,但从根本上来说,龙是墟神在世间的代言者。对吗?”
翼聆远点点头。沃勒又问:“那么,接着说下去,为什么要寻找龙?”
“因为荒和墟怀着截然不同的理念。墟神希望通过他的意识来构建一个完全有序的世界,而荒神却希望一点点把所有碎片重新凝聚,毁灭这个世界,重新归于混沌。如果我们能找到龙,就有希望借助龙的力量,驱逐世间的罪恶,建立一个和平而有序的完美世界。”
“和平有序的完美世界,”沃勒重复着,“听上去很美,不是么?”
翼聆远一愣:“什么叫听上去很美?那难道不是我们追求的理想么?”
沃勒不答,看着眼前的茶杯里不断冒出的热气出神。石亭外的雨水依然不停,让他骤然想起了当年从擎梁山逃命时的情景。那时候天空飘着鹅毛大雪,一路上可以掩盖两兄弟的足迹。然而离开住地没走多远,连老师的小屋都还没完全从视线里消失,雪势就开始减缓,眼见着就要停了。
“一定会有人跟踪我们的,”岩石雷星停下脚步,“我们这样走,肯定会被追上,两个人都得送命。”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沃勒问。
“我倒是有个办法……”雷星沉吟了一会儿,“我们在一起呆着,该有二十来年了吧?”
这话说得甚是突兀,沃勒愣了一下神:“啊,是吧,差不多有这么长了。你说这个干什么?”
雷星避而不答,伸手轻轻拍了拍沃勒的肩膀:“以后没有我照顾了,你可得好好地活着。”
沃勒莫名其妙,正想再问,突然觉得肩头一麻,一阵凉意从肩头迅速传递到全身,心里知道不妙,却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就此昏迷过去。
等他醒来后,身边只剩下了雷星冰冷的尸体,自己却莫名其妙地身上披着一块已经被扯破的包袱皮。在悲痛和惊惧的双重打击下,沃勒坐在冰天雪地里,许久都没有动弹。后来他终于想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岩石雷星会一些河络的变身法术。他一定是把自己变成了一块石头或者金属,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小到足以塞进包袱的东西,然后背着自己在雪地里跋涉,就像是扛着一件行李。敌人杀死了他,却把自己当成了他的行李,很轻易地放过了。
回想到这里,沃勒沉重地叹息一声,翼聆远望着他,没有作声。河络的思维方式总是比较古怪,他想,看来这一趟不会太顺利。
“我想先给你讲讲我哥哥的事情,”沃勒终于开口了,“那时候我们和青奚都还年轻……”
刚说到这里,山谷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声响,其中间杂有金属碰撞声,似乎是来了敌人。翼聆远跳了起来:“我去看看!”
沃勒摆摆手:“不必。既然是河络的地方,就让我们河络自己去打发好了。”说完用脚在地上跺了跺:“喂,别光顾着偷听了,出去看看去!”
地下传来快脚佩罗模模糊糊的语声,翼聆远这才知道,这个快手快脚而颇具好奇心的河络居然通过地道钻到石亭下,偷听自己和师叔的谈话,一时间有些啼笑皆非。
没过多久,佩罗从另一个方向跑了过来。他满不在乎地说:“多半是一群人类的土匪,经常在北邙山里转悠的,不知道怎么地混了进来,我们的人应该已经在对付了。”
沃勒大摇其头:“你这孩子总是不长心。寻常的土匪,怎么可能有本事渗透到这里来?你以为我们河络的秘术如此不堪一击?”北邙山中路径复杂,河络们还不断利用工程和秘术来增加这种复杂性,一般情况下极难有敌人能够来到离地下城入口如此之近磨石坪外——如果真有人来了,那就是劲敌了。
佩罗脸一红,怏怏地奔了出去,不过很快他就回来了,脸色煞白,腿肚子发颤。
“是人类来了,但是……”他艰难地说,“给他们带路的是一群河络!而且那些河络在和我们动手!”
河络族在历史上被人类驱役的次数并不少,但要由此得出河络就是个易于背叛的种族的结论,似乎并不正确。事实上,河络族表现出的奴役和顺从,更多是由于他们天性中的不善抗争与逆来顺受,以及相信真神会最终保佑他们。他们可以被人类当作奴隶一般的使唤着干活,但要让他们把兵器对准自己人,实在是几乎不大可能的一件事。
但眼前的这些河络就像疯子。他们手持着河络铸造的锋锐的刀剑,用这些刀剑毫不费力地切开自己同族的铠甲,将他们砍死或者砍伤。而被攻击的河络们显然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往往还在犹豫自己是不是应该全力还手,就已经被放倒在地。地上蓄积的泥水慢慢被染红,又被新落下的雨水稀释。至于人类,此刻都远远的坠在后面,并没有上前动手,而是看着河络们自相残杀。
“这些是……这些是自己人啊!”佩罗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们看!领头的是长刀索林!后面的都是我们的巡逻者!”
翼聆远不知道长刀索林是谁,但他猜测应该是当先那名武艺最高强的手执长刀的河络,也是先前为他带路的那一名。那时候自己利用白翅螳螂的毒液溶入雨水中,再用印池秘术控制地面雨水的流向,悄无声息地毒翻了那帮人族斥候。
这群斥候他已经跟踪了很久了,目的就是通过击败他们取得河络的信任,以便找到铁钉沃勒。他很清楚,河络族人对于侵犯其领地的异族人一向监控甚严,自己动手的时候,他们肯定会在场。因此毒倒了斥候们之后,他试探性地大喊了一声,单纯的河络们真以为自己的隐形秘术被看破,于是只能现形了。
长刀索林就是这些河络的首领。在翼聆远报出了铁钉沃勒的名字之后,尤其是拿出了沃勒签名的酒壶后,他很容易就相信了自己,并且专门派人带路,将自己送到了磨石坪。这时候翼聆远才发现,其实河络的居住地离事发地点并不算远,只不过大家都在秘术的干扰下不停绕圈子罢了。
做完了安排,长刀索林继续开始巡逻。没想到前后不过两三个对时,他就已经被人类俘获,并且充当起了他们的先锋。
这不对!翼聆远心想,不可能整整一队的河络都在那么短时间内集体背叛——要是华族人还差不多。这恐怕是某种精神蛊惑的法术。这种法术和彻底的精神控制术不同,并非完全对一个人的精神加以支配,而是通过幻象给予他虚假的暗示,虽然可以同时蛊惑多人,但施展起来相当复杂,而且其效果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施术对象的精神力强弱,在正面交手的时候很难奏效,除非……除非是在敌人完全不加防备的情况下进行偷袭。
想到这里,他的目光转向了远处的那些人类。虽然离得太远在雨中看不清面目,但衣着打扮还能勉强看清楚。这一望非同小可,翼聆远的额头上立即渗出了颗颗冷汗。
这些人是方才被自己击倒的马帮!按照翼聆远的计算,半天之内他们应该是醒不来的,但现在他们都站立着,看起来状况不错,还能控制河络们倒戈。假如……假如他们能够伪装成昏迷的模样,诱使身材矮小的河络费力去搬动他们,正好可以抓住对方精神力松懈的时刻,加以偷袭。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大概是陷入了一个恐怖的陷阱之中。某种程度上说,自己兴高采烈地挖掘了这个陷阱,等待着别人跳进去,最后却发现跳进去的是自己。
铁钉沃勒对于这一过程了解得并不太清楚,但他却以一个老苏行的睿智,很快看清了事件的真相。
“师侄,我想你还是太年轻了,”他轻叹着,“年轻人过分的自信,经常是巨大灾祸的根源。”
灾祸到来了。河络们都认出了自己同伴的脸,没有人愿意去伤害他们,但同伴们却并没有这种意识。三十名河络巡逻者,全都是精挑细选的一流的勇士或者精通秘术的术士,在这一刻向着自己人发起了冲锋。他们个个都足以以一当十,更何况同族们无法对他们真正下手。
而那些人类,该死的人类,只是跟在背后,悠闲得就像在散步。河络们试图绕过自己发了疯的同伴去直接攻击他们,但巡逻者们显然除了攻击河络之外,还懂得保护人类,很快地往回收缩,排成了一个扇面,护住了那些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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