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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第1页)

是不愿意他们通过他打特蕾莎的主意。他都不想再看到她。虽说这会他想见她就能见到,不用偷偷摸摸在人群里跟踪(他至今都很难说清当初天天在她背后盯梢,究竟是因为马龙班长的逼迫还是有别的缘故)。如今她甚至乐意交给他一把皮恩公寓的钥匙,她甚至乐意让他使用家里的浴缸。她告诉他,他不在的时候她可是天天都在想着他,“像个熟破皮的水果那样往外冒”,这是她的原话。

“也许我会放过这个俄国女人。也许我会对她睁一眼闭一眼,对她网开一面,不去追究她买卖无照枪支的责任,不去追究她把杀人武器卖给危险分子的责任。在适当时候,我会考虑放过她。”萨尔礼少校把烟灰敲在铜烟缸里,体谅地告诉小薛:“租界当局总是会照顾商人的利益。”

“他们不是共产党,从帮会里传出来一些声音,说他们绝对不是共产党。行事手法也不像,更像是刚刚冒头就想要出人头地的新帮会。”马龙班长沉思着说道,尽管天气闷热潮湿,他还是紧扣着那套警察制服最上面的两粒扣子。他没去理会那只在他耳朵边探头探脑的苍蝇。小薛想着冷小曼那张严肃的面孔。他们有一个意义十分重大的目标,她告诉他。

“我相信他们就是共产党。”少校坚持说。马龙班长只是摇摇头,打个哈欠。

“他们的活动与共产国际最新的亚洲纲领是有关系的,与印度支那共产党突然之间对殖民当局发起密集进攻是有关系的。总领事告诉我,有关这组案子的破获审理,所有案卷都要转交副本到巴黎。所有这些情报,对法国政府未来将对上海采取的外交立场有十分重大的意义。”

“我希望他们不是共产党,那样对我们容易得多。共产党是难以战胜的,巡捕房人手不多,共产党还是让南京政府去管吧。”

“我们将同南京政府合作。但首先我们要——嗯,掌握全部情报。我们要抢先一步,这样对我们一对租界当局更有利。”萨尔礼少校缓慢地斟酌言辞,好像在考虑该不该向着两个手下讲出所有真实情况。

“我听说,”小薛觉得在这点上他可以有所表现:“金利源的刺客和金融投机集团有关。我听说在刺杀案发生后的那半个月里,公债再次暴涨。而在那之前的一个月里,公债每天都在跌。我查过那些天的报纸,有传闻说,南京政府的某个要人那些天里都在大叫大嚷,要南下广州成立新政府,要和南京分裂,广州的军阀支持他。他还说一旦新政府成立,就要把粤海关收归新政府管理。根据我查阅的公债发行报告书,那些公债是用广东海关的关余收入来抵押的。报纸上说,死掉的曹振武是那要人的前卫,是他派出的敲门人,是他扔到井里的一块砖。他在码头上被刺杀,就把其它人都给吓坏啦。没人敢再挪动半步,别说去广州,连上海都不敢来。有人说刺客是南京政府的特务,可南京派出自己的研究小组,发誓要追查到底。”

小薛很少做这样的长篇大论,在他平素说过的话里,很少有这样多的公报词汇。他觉得这种词汇会让人越说越激昂,中气十足。他觉得这跟他身上新近出现的变化有关,觉得这跟冷小曼总是在耳鬓厮磨的中途跟他讨论看似生死攸关的重大问题有关。

萨尔礼少校赞赏地望着他,只要这个年轻人愿意,他有足够的洞察力。

“很聪明。机敏的调查,”他判断道:“但并不能就此得出另一种结论——虽然这是南京研究小组的结论。那些专家全都是共产党的叛徒,他们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共产党里也有优秀的金融家。马克思本人就是。”

二十六

民国二十年六月二十四日上午十时十五分

对于小薛新近在政治处获得的超乎寻常的地位,马龙班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就好像,你随手抓只野猫回来,原本是想让它捉老鼠的。你给它喂食,打它,训练它。可转眼之间它就变成你顶头上司的宠物,你心里会有什么感觉?马龙班长那点不自在,小薛能看出来,他从不觉得小薛是法国人(这点小薛自己也同意),他不想让整个特务班都来配合小薛的行动——虽然少校很明显就是这样想的。

在这种情况下,少校又把小薛叫住,不让他和马龙班长一起离开办公室,好像有什么话要私下里向他交代,连小薛都有些不自在,他朝马龙班长看看,正好遇上他回头扫向他的眼神。

少校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小薛,照片是两排人合影的集体照,背景曝光过度,看不清建筑物的样式。

“这是驻印度的英国安全机构弄来的照片,马丁拿它换走我整整一箱文件。”

照片上的圆顶让人想起东正教堂,复活节彩蛋,也许俄国洋葱?有几个笑得不太自然,其余都阴沉着脸,原因可能是天气太冷,伙食不好,或是括约肌麻痹。

“看看后排左起第三个人。”少校指导他用一种无关艺术的方式来观看:“面孔看不清楚,光线全让帽檐给挡住啦。”

阴影一直掠过鼻子的下方,只有下巴的轮廓是清晰的,面孔的其余部分藏在黑暗深处,而眼睛更是在深处的最深处,像是黑夜里的洞穴。

“问题是什么?想一想,你要问我什么?”少校的音调像是欢快的歌声,在湿度极高的空气中漂浮。

“他是谁?”小薛从来都是一个懂得凑趣的人。

“对啊,对啊,他是谁,他是谁呢?”

萨尔礼少校迅速展开手里的纸条,用歌唱似的声音朗读起来。像是知道听众期待已久,像是迫不及待要揭开谜底,像是在宣读热心于租界公共慈善事业人士的年度名单,或者是介绍哪个大善人的振奋人心的事迹——

“一九二五年,在上海工运中突然冒出头来,工友当中有人夸他聪明果断,有人说他心狠手辣,但不管怎样,很快他就从众人的眼睛里消失。半年以后,有人看见他在苏联驻沪总领事馆里开车子,穿着司机制服,后排上坐着武官先生,有时候连总领事先生也来坐他的车子,他开一手好车。这不奇怪,大家都说他学什么都很快。没有人告诉我们,为什么他的职业生涯如此短暂?我说的是这份司机的职业。也没有人知道后来那段时间他又去干什么。只是到一九二七年十一月份,在忠于沙皇的白俄流浪汉向黄浦路10号苏联领事馆的玻璃窗扔石块时,有人看到他拥挤在人群里。他谎称自己是被喝醉酒的前哥萨克骑兵殴打的好市民,向公共租界的巡捕报案。那以后他又是跑到哪里去鬼混的呢?有人说他在伯力,有人说他曾到过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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