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法达瑞斯麦护卫着,兰德走到了枪姬众在鲁迪恩的住所。白色的阶梯像这座巨大的建筑物一样宽,每一级台阶都相当高,台阶一直通向一排带有螺旋形凹槽的六十尺高的圆柱,亮蓝色的柱子在黄昏时分完全变成了黑色。这座建筑的外表镶嵌着由光滑的瓷砖组成的图案,白色和蓝色的螺旋形给人一种没有尽头的感觉。圆柱上方有一扇巨型彩绘玻璃窗,窗子上是一名十五尺高的黑发女子,穿着工艺繁复的蓝色长袍,高举右手,既像是在赐福,又像是在命令军队停步,她的面孔同时表现出静穆和冷峻。无论她是谁,她肯定不是艾伊尔人,艾伊尔人不会有她那样白皙的皮肤和黑色的眼睛。也许,她是一位两仪师。兰德在鞋跟上敲了敲烟斗,将它塞进外衣口袋,然后才踏上台阶。
除了奉义徒之外,男人不允许走进枪姬众的屋檐,在荒漠中任何聚居地,任何男人都不可以。即使是部族首领,或者枪姬众的男性血亲也要为此而付出死亡的代价,而且实际上艾伊尔男人从不会想到这件事。实际上,任何战士团的屋檐都只允许本团成员和奉义徒进入。
守卫在青铜大门两侧的两名枪姬众相互打了个手势,看了走过圆柱的兰德一眼,然后又对视着咧了咧嘴。兰德希望自己能知道她们用手语说了些什么。即使是像荒漠这样干燥的地方,青铜也会在岁月中失去光泽,不过奉义徒已经重新把这扇大门打磨成像新铸的一样。现在它们敞开着,那对守卫也没有做出任何阻拦他的动作,亚得凌等人紧跟在他身后。
大门里面,宽阔的白色走廊和巨大的房间里全都是枪姬众,她们靠在颜色鲜艳的坐垫上,保养武器,玩着翻线圈、棋,或者是千花,那是一种艾伊尔游戏,方法是用几百种雕刻成不同样式的小石片铺成各种各样的图案。当然,她们中间还有许多奉义徒,他们无声地来回穿行,忙碌着侍奉、擦洗、整修等各种工作。在高高的灯架上,奉义徒们已经点亮了许多盏灯,从陶制油灯到战时掠夺的镀金灯盏、这座城市中找得到的高立灯一应俱全。在大多数房间里,地板和墙壁上都铺缀着华美的地毯和颜色鲜亮的织锦,式样繁复到难以想象。墙壁和天花板本身也都装饰着精细的镶嵌绘图,那上面描绘的是荒漠中从不曾见过的森林、河流和天空。
无论老少,那些枪姬众们在见到兰德时都会对他报以微笑。有些人会亲切地向他点点头,甚至拍拍他的肩膀。还有人会大声地问候他,问他在这里过得如何,有没有吃饭,他是否想让奉义徒为他送去酒和水。兰德微笑着一一做出简单的回答。他很好,既不饿也不渴。他一直没有停下脚步,甚至在说话的时候也从不减缓前进的速度。如果放慢脚步,就难免会停下来,而他今晚不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
法达瑞斯麦以某种方式接纳了他,有些像对一个儿子,又有些像对一个兄弟。年纪显得并不重要,已经有着白发的女子也会像对待兄弟那样一边品茶一边和他聊天,只比他大不到一岁的枪姬众也会关心他在骤冷骤热的环境里穿的衣服是否合适。她们自然而然地这样对待他,而他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阻止她们对他婆婆妈妈的照料,似乎惟一的办法只能是对她们全体使用至上力。
他曾经想过让其他战士团为他提供护卫,也许可以是山马塔——岩狗众,或者是艾散多——红盾众。鲁拉克在成为部族首领之前就是红盾众的一员,但他有什么理由能做出这种改变?当然,他不能说出真正的理由。只要想想该如何对鲁拉克等人解释就让兰德感到头痛。艾伊尔的幽默感就是这样,即使是总冷着一张脸的汉也会大笑着折断他的肋骨。任何理由都有可能会冒犯所有枪姬众的荣誉,至少她们在屋檐外面极少会那样对他婆婆妈妈。在这里,不会有外人看见她们做了什么,那些奉义徒也都清楚,不能把屋檐内发生的事透露出去。兰德曾经说过:“枪姬众会维护我的荣誉。”每个人都记得这句话,枪姬众为此而感到无比骄傲,仿佛他让她们全都坐在了王座上。然而,最后他却发现她们是以她们自己的方式维护着他。
亚得凌等五名枪姬众离开他,加入她们的朋友之中,但他在沿着宽阔的白色螺旋阶梯向这座建筑的高层走上去的时候从没有落单过。他几乎每走一阶都要回答相同的问题。不,他不饿。是的,他知道自己还没适应这里的炎热。不,他并没有在阳光下停留太长时间。他耐心地承受着这一切,直到他踏上那扇巨大玻璃窗上方的第二层时,才终于松了口气。在这里的宽走廊和继续向上的阶梯上没有了枪姬众和奉义徒,赤裸的墙壁和空旷的房间与第一层相比,显得格外清冷。但在走过下面那一层之后,兰德发现孤独真是一种恩赐。
他的卧室是个没有窗户的房间,位置靠近建筑物的中心。这是这幢建筑物里极少的几个面积不算太大的房间之一,但它高耸的天花板仍然让它显得比实际上更加宽大。这个房间原来是做什么用的,兰德并不知道,环绕小壁炉的藤蔓嵌画是这里惟一的装饰。这里很像是仆人的房间,但仆人的房间不该有一扇用青铜包覆的门,虽然门上没有任何花纹,只是经过奉义徒的打磨后散发着幽暗的光亮。蓝色的地板上零星放着几个坐卧用的带穗垫子,还有一床厚重的垫褥,上面铺着一层层艳色的小毯,那就是他的床铺。一个上着蓝釉的水壶和一只深绿色的杯子放在床边的地毯上。除此之外,角落里还有一个已经点亮的三脚立灯和一叠大约三尺高的书。兰德疲倦地叹了口气,合衣躺倒在床铺上,连靴子都没脱。无论他怎样改换姿势,这张床铺给他的感觉都不会比地板更柔软一些。
夜晚的严寒已经渗进了房里,但他并没有想去点燃壁炉中的干牛粪。那股气味比寒冷更让他觉得难以忍受。亚斯莫丁曾经试图教给他一种保持房间温度的办法,那种办法很简单,只是亚斯莫丁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做出来。兰德曾经试过一次,结果他喘着大气在半夜醒来,褥子的边缘已经因为地板的热量而开始渐渐变黑、冒烟了。那以后他就没有再做第二次尝试。
兰德选择这幢建筑作为住所是因为它是完整的,而且靠近大广场。它高耸的天花板使得这里即使在一天最热的时候也依旧比别处凉爽一些,而它的厚墙可以在夜晚抵挡外面的寒气。当然,枪姬众的居所最开始并不在这里,只是有一天早晨,他醒来的时候发现枪姬众们占据了这幢建筑最底两层的每一个房间,大门口也有了枪姬众的守卫。他用了一会儿工夫才意识到,她们已经将这座建筑定为枪姬众战士团在鲁迪恩的居所,但希望他会继续住在这里。实际上,无论他到哪里,她们都会把居所跟着移过去,所以他只能在别的地方与部族首领会面了。他能争取到的最大结果只是让枪姬众同意全部留在他睡觉的下一层。他的尴尬让枪姬众全都觉得非常好笑。卡亚肯并不是国王,他带着讽刺的意味这样提醒自己。随着枪姬众人数的增加,他已经将卧室向上移动了两次。空闲的时候,他会无聊地算一算在他睡到屋顶上之前,能有多少枪姬众搬进来。
这比去回想他是如何被沐瑞激怒要有趣得多。在艾伊尔离开这里之前,他本来不打算让沐瑞知道他的计划。她很清楚该如何影响他的情绪,如何让他在气愤中说出不该说的话。我以前从来都不会这么暴躁,为什么我会这么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好吧,至少他不认为沐瑞会有办法阻止他,只是他必须牢记在她身边要小心从事,日渐增长的能力让他有时会忘记对沐瑞的谨慎。即使他已远比她强大,她所知道的仍然比他要多,亚斯莫丁的教导也无法弥补这一点。
从某种角度来说,让亚斯莫丁知道他的意图,还比让沐瑞知道他的计划更无关紧要。对于沐瑞,我仍然只是个可以被她用来为白塔谋利的牧羊人;但对于亚斯莫丁,我是他在洪水中惟一能抓住的树枝。想到自己可以信任一名弃光魔使,而不是沐瑞,兰德就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实际上,这两个人他都不能给予过多的信任。如果亚斯莫丁与暗帝的联系真的能让他免于受到阳极力污染的伤害,那就一定有另一个办法隔绝这种污染,或者是清除它。
但问题是,在这些弃光魔使投入暗影之前,他们已经是传说纪元最强大的两仪师,拥有现在的白塔做梦也远远不及的力量。如果亚斯莫丁也不知道该如何阻隔污染,也许真的不存在这样的办法。一定要有办法,我绝不打算就这样坐着等待疯狂和死亡。
这是个愚蠢的想法。预言中注定了他要去煞妖谷,在什么时候,他不知道,但在那以后,他就不必再为陷入疯狂而担心了。想到此,他颤抖着打开了毯子。
走廊里响起软鞋轻微的脚步声。兰德猛地坐起身。我告诉过她们!如果她们不能……推门而入的女子双臂捧着几条厚实的羊毛毯,兰德完全没想到会是她。
艾玲达停在门口,以那双冰冷的蓝绿色瞳眸打量着他。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年纪和兰德大致相当。在放手弃枪成为智者学徒以前,她是名枪姬众,那还是不久前的事情。她暗红色的头发还没有留到肩膀,也并不需要用那块褐色的手帕拢在脑后。那条棕色的披巾让她显得有些笨拙,褐色的长裙又让她显得有些急躁。
兰德感觉到一阵嫉妒的痛意——她戴着一条银项链,一串工艺复杂、式样多变的雕银小碟被精细地串连在一起。那是谁给她的?不可能是她自己选的,她似乎一直都不喜欢珠宝。她戴在身上的另一件珠宝是一只宽象牙手镯,上面雕刻着精致的玫瑰图案。那是他给她的,而他不确定她是否已经原谅了他把那东西送给她。不管怎样,他这种妒忌实在是很愚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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