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怀信在帘外驾着马车,我和谢行二人在马车内并排而坐,相对着寂寂无言。
这个马车并没有豫王府平日里做派那般的气派威风,是我为了此行避开众人耳目而特意挑选的。
此时我和谢行同坐一处,几乎是肩膀紧挨着肩膀,倒是显出几分拥挤与局促来。
我不太喜欢与旁人这般亲近,正准备悄无声息地将身体挪开,却赫然发现谢行的肩膀正在小弧度地颤动,连忙将视线落在他面上,只见他殷红明艳的嘴唇失去了血色,正在不停地发抖,似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原先饱满红润的脸色白得近乎透明,眼神空空地盯着前方虚无的点,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
“谢行,你怎么了?怎么会抖成这样?”我伸出手指在他面前轻轻晃动,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你今日匆匆来找我,是什么事那么着急?”
我这般言语,谢行却还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像是从未听见我说的话,直到我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肩膀,他才如梦初醒地回神看我。
原本怔楞的眼神终于恢复清明,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情难自禁地瞪大了双眼,与我说,“漂亮哥哥,我今日在太子府发现了一些东西,心里觉得好害怕。太子哥哥肯定是疯了,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我心中疑窦顿生,忍不住追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让你这般害怕?”
谢行一出生便是皇室贵胄,见识甚广,什么奇人异事没见过,性子又生得狡猾狠辣,就他先前在天牢里阴狠的表现,我就知道他不是一个怯懦胆小之人,所以究竟是什么样震撼惊骇的事情才能吓到他呢?
“漂亮哥哥,我们现在就去太子府,你去了就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我也是今日查封太子府的时候,才发现那个诡异的位处,一看到我便急着来找你了。这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就是我一想起就觉得通体生寒,而且我觉得漂亮哥哥对此事本来有知情的权力。”
谢行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神很空洞,显然还没从惊吓的余韵中走出来。他死死地抓住我的手,不愿意松开,像是在通过这样的触碰来汲取勇气,好让自己不要那么害怕。
我原本想将手抽回来,可是见他被吓得脸色发青,嘴唇发紫,一副神魂未定的模样,便只能抿着唇不说话,另一只手掀开车帘,去看车窗外的景致。
一场秋雨一场寒,马车行走在湿漉漉的官道上,车轮咕噜咕噜地碾过秋风打落在地上的黄叶,路上的行人稀稀落落,都打着油纸伞,被寒风一吹,纷纷裹紧了身上的外袍,脚步匆忙地往归家的方向赶。
时日过得真快,想想我死而复生的时候,枫叶才刚刚染上绯色,如今却是浸透了岁月的明黄,化作了枯败的红泥。
世间万物大抵如此,凋落与轮回都是宿命。可是我这样寄托在他人身上的一缕孤魂,会有与父母重逢的一日吗?
一切都未可知。
我叹了一口气,便将帘子放下。
马车越是接近太子府,我的心头便涌起诡异的不安之感,心律接近失衡。我一手按住胸口,尽力地做了几次深长的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在等着我,这种未知的恐惧实在令人惶惶不可终日。
“八皇子殿下,公子,前太子府到了。”
谢行先下了马车,伸出手来扶我,我脚尖落地,便见到了熟悉的景致。
摇曳生姿的桃花树从灰败的墙面探出高枝,如同美人伸出的香艳藕臂,灰色的墙面沐浴着冷冷的月光,透着森森的死寂。
大门旁边的石狮子原本还被黢黑的乌鸦占领,它们听见了声响,便嘶吼着飞向了天空,像无数个黑点被夜色吞没。
朱红色大门处贴着的封条被谢行撕下,他领着我一路往府里走,经过寂寥的凉亭,走过枯寂的荷塘,荷池里的荷花因为无人打理,皆落了个潦倒颓靡的境地。
谢行走的方向直直地通往明月楼,那楼里的种种事情我都是从怀信那边听来的,我当时的住处离明月楼很远,我又没心思去理谢言的死活,倒是到了今日今日,才将那华美瑰丽的建筑纳入眼底。
显然谢言在建设明月楼时是花了几分心思的,原先的太子府建筑布置都是冷淡的白灰黑色调,完美地诠释了谢言那种懒得打理修葺的心思。
但明月楼却与太子府的旧处大有不同,别有洞天。它八角玲珑,红砖绿瓦,造型灵动充满了异域风情,如同盛放在沙漠之处的艳丽花朵,是干涸土地里的灼灼生机,是谢言心中的最后一片净土。
从远处看,便更像那种敦煌笔画上的精美神殿,里边藏着貌美的精怪与罪恶的财富。
我忽然想起了怀信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说谢言在此处金屋藏娇,这个明月楼里藏着谢言的温柔乡,他会在夜里抱着那人温馨地看月亮,会送来无数华贵的服饰讨那人的欢心,心情一不好便往明月楼里跑,企图得到那人的柔声宽慰与爱。抚。
光是想到这里,我便觉胸口有些憋闷,整颗心脏像是被泡在装满了酸水的水桶里,咕噜咕噜晃荡出来的,都是醋味的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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