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说巷子里的景象带给人惊喜的话,那么眼前的一切可以算是真正的奇观了,犹如梦境一般,这里距离喧嚣的舰队街仅几步之遥。我置身于一座高墙内的旧式花园中,一关上庭院的大门,一切属于城市的声光瞬时被挡在了外面。我被四周的景象怔住了:绿树镶着金边,花圃里百花绽放,羽扇豆、金鱼草、金莲花与塔尖状的毛地黄和茂密的蜀葵构成了前景;飞舞在花丛中的一对黄绿色的蝴蝶,随着花下一只毛色光洁、体态丰满的白猫追逐嬉戏,一起一伏。白猫忽地跃起,雪白的爪子在半空中一阵捞捕;后方的景致也同样赏心悦目:一幢老旧的古宅,浑厚的屋檐,颇具沧桑感。或许在那些纨绔子弟乘着马车驶过小巷去风流快活的时候,温雅的艾萨克·沃尔顿艾萨克·沃尔顿(Lzaak Walton),英国17世纪著名的传记作家,因《高明的垂钓者》而蜚声文坛。悄悄地离开了他位于舰队街的铺子,穿过菲特巷到神殿园去享受垂钓时光的时候,这栋宅子就已经存在于这世上了吧!
我被这超然的景致所震惊,以至于手一直拉着门铃的拉绳都未能察觉。直到理智很不合时宜地苏醒,提醒我来访的目的时,我才注意到门铃下有一块刻着“奥蔓小姐”字样的铜牌。猛然间门被打开了,一位中年妇女射过两道锐利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着我。
“难道我拉错门铃了?”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真够蠢的。
“我怎么知道?”她反问一句,“或许是吧,男人常做这种傻事,然后道歉个没完。”
“我不是那种过分的人,”我辩解道,“不过现在看来,我的目的似乎达到了——你已经开始关注我了。”
“你找谁?”她问。
“伯林汉先生。”
“你是医生?”
“是的。”
“快随我上楼去,”奥蔓小姐提醒道,“当心别踩着油漆。”
在这位女向导的引领下,我穿过宽敞的大厅,登上雅致的橡木楼梯,谨慎地踏在阶梯中央铺的一张长条垫子上。到了二楼阶梯的平台,奥蔓小姐打开一扇门,指了指里间的屋子:“在那儿等着吧,我去告诉伯林汉小姐你来了。”
“我说的是伯林汉先生——”我的话还没说完,门就在我面前“砰”的一声关上了,只听到门外奥蔓小姐迅速下楼的脚步声。
我很快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尴尬的境地。我所在的房间跟另外一间是相通的,尽管中间的门关着,可我还是能隐隐听到隔壁房间的谈话声。一开始很模糊,时断时续,但随后突然爆发出一阵异常愤怒的喊声:“是的!我是说过!而且我还要再说一遍:贿赂!狼狈为奸!你想收买我,不可能!”
“冷静点,葛德菲尔,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另一个声音低沉地说道。我故意咳嗽了几声,还移动了椅子,隔壁的争吵声立即降了下去。
00为了使自己不再去注意隔壁的动静,我好奇地打量着我所在的房间,依据房内的摆设猜测着主人的癖好。这个房间十分特别,既带着可叹的旧时尊荣与个性,又充满着错综的矛盾。就房间整体的基调而言它略显清贫,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即使有,也是最便宜的那种:一张小型餐桌与三把温莎摇椅,其中一个没有扶手;地板上铺的条纹毯子,已经洗得发白了;桌上铺着廉价的棉织桌布,此外再加上一组书柜——如果码起来的杂货箱也算是书柜的话——这些就是房内的所有家具。虽然略显贫寒,却充满一种居家的闲适感;虽然近乎清教徒式的简约风格,却不失其品位。黄褐色的桌布配上淡绿色的旧地毯,毫无俗气之感;温莎摇椅同餐桌漆成了低调的褐色,看得出桌腿都经过精细的打磨;摆在桌子中央的深褐色花瓶里,插满了新剪的花枝,这为素朴的房间增添了一抹鲜亮的色彩。
但最令我感到困惑的还是刚才所提到的矛盾性。比如那个书柜,几乎是自家手工制作、上漆的产物,而上面却摆满了古代艺术品与稀有的考古精品,甚至连壁炉架也被利用上了,上面放着一块十分精美的青铜——绝不是塑胶的——希腊睡神头像的复制品,还有一对埃及陪葬俑乌沙伯替的塑像。除了墙上挂着的一些饰品外,还有几幅铜版画。这几幅珍贵的画作都有署名凭证,全都是东方的真迹,另外还有一张十分精致的埃及草纸画的高级仿真品。简陋普通的家具与昂贵稀少的精品、寒酸相与极致品位的结合所产生的矛盾,实在让人费解。我不禁想象:即将面对的会是一位怎样的病人呢?是隐居在秘密巷子里的守财奴?还是孤芳自赏、自命清高的学者、哲人?抑或者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怪人?
就在我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时,隔壁再一次传来了愤怒的争吵声:“你这是在诽谤我!你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说是我把他弄走的!”
“难道不是这样吗?”另一人反问道。
“我只是认为由你去查出他的下落更合理,因为这是你的责任。”
“什么?我的责任?”第一个声音惊讶地说,“那你呢?你的责任又是什么呢?如果真的追究起来,我想你的嫌疑最大!”
“不要乱说!”另一人大声地吼着,“难道你在暗示约翰是被我亲手杀死的吗?”
在这场精彩、激烈的谈话过程中,我只能悄悄地站在那儿,吃惊地听着。后来,我好像突然清醒过来似的,找了一张椅子坐了下来,双手捂着耳朵,静静地待了一分钟,接着我的背后传来了很大的关门声。
我顿时跳起身来,难为情地转身——我知道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可笑。我发现门口站着一个身材修长、十分迷人的女孩。她的手正放在门钮上。见到我则向我恭谨地鞠了一躬。我虽然只是稍稍地一瞥,但却发现她和周遭的环境非常契合。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头发乌黑,象牙白的脸上嵌着两颗灰黑色的眼珠。她站在那儿,就像特波赫——十七世纪荷兰巴洛克时期的一位画家——所描绘的人物画中的形象,整体的色调是那么低沉,只有黑、白两种颜色。虽然她穿着朴拙的旧衣服,但是仍然不乏为一个淑女,而且眉宇间透出一股在逆境中越挫越勇的气势。
“很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她不好意思地说。在她说话的时候,我发现她严肃的嘴角变得柔和了起来,不禁使我想到自己刚刚被她撞见时的窘态。
“迟到一会儿没有关系的。”我喃喃地说,事实上我很高兴能够有机会喘口气;可就在我言不达意时,隔壁房间的争吵又开始了。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根本就没有这回事!该死,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你这是指控我跟人串通!”
伯林汉小姐——我猜想她就是——急匆匆地穿过房间,涨红着脸。其实也难为她了,就在她快走到房门口时,门突然被撞开了,一个矮胖的中年男子冲了出来。
“露丝,快跑,你父亲疯了!”这位男子大叫着,“他真的是彻头彻尾地疯了!我拒绝和他进行任何沟通。”
“可是,这次会面并不是他主动提出来的啊!”伯林汉小姐冷冷地说。
“你说得没错,”对方明显已经恼羞成怒了,但他继续辩驳道,“好吧,是我自作多情了。但是结果呢,我又有什么好处呢?我真的是已经尽力了,而且现在我已经无法再为你做什么了。你可以留步了,我自己出去。再见了。”他硬生生地鞠了一躬后,向我瞥了一眼就快步走出了房间,狠狠地把门关上了。
“实在抱歉,让你看了笑话,”伯林汉小姐不好意思地说,“但是,我想你不会被吓到,是吧?请随我来,我带你看一下病人。”说着,伯林汉小姐把那扇门打开了,带我走进了隔壁的房间,接着说道,“亲爱的父亲,你有客人。这位是——”
“哦,见到你很高兴,我是拜克里医生,”我急忙说,“是替我的朋友巴纳医生来出诊的。”
这位病人是一个大约五十五岁的英俊男人。当时他正靠着枕头坐在床上,一只手颤抖着,但我仍然热情地握住了它,内心不禁产生一阵悸动。
“哦,你好,拜克里医生。”伯林汉先生缓缓地说,“但愿巴纳医生此刻很健康。”
“哦,是的,他没有生病,”我回答,“他只是坐着商船到地中海旅行去了。因为机会难得,所以我敦促他还是把握机会赶紧出发,不然他又会改变心意。对于我的冒昧,还请你们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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