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怜声音轻的像呓语,幼圆听了一会,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来之前她便打探了些消息,如今宋家二房,宋大少爷全力经商,小少爷专攻科举,就是宋研竹也颇得朱珪夫人的青睐。宋家大房虽是掌家的,可是二房如今却有抬头之势,不论如何看,二房都比大房更好一些。赵思怜直奔二房,总是有她的算计,可这其中变数,又何其之多。
幼圆忍不住提醒道:“小姐,您多年不见研儿小姐,许她变了呢?”
“变了?”赵思怜轻声重复着,嘴角一弯,踏步离开。
等送走了赵思怜,花妈妈这才回到屋中回话,宋研竹半倚着,花妈妈道:“表小姐打小便同小姐您要好,这一趟过来,许是想让您开口跟夫人说留下她。”
烛花啪嗒一声响,宋研竹微闭了眼睛,叮嘱道,“这两日把门锁了,对外一律说,我这几日身子抱恙,不能见客。”
前一世她傻,引狼入室,这一世,她绝不会重复上一次的愚蠢了。
宋研竹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许是因为见了赵思怜,上一世的一切突然又摆在她的跟前,总跟跑马灯一样在她的眼前放着。到了半夜,她便觉得异常地渴,轻声唤人端水来,守夜的丫鬟递上水,她一看她的脸,竟不是初夏。她诧异道:“初夏呢?”
小丫鬟回道:“初夏姐姐病了,花妈妈便临时让我来替她。”
“病了?”宋研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在赵思怜来了之后,初夏就再没有出现。
她心里头生气一丝不安,匆匆披了件披风,汲了鞋子便去初夏住处看她。走到屋外,便听花妈妈担忧道:“这是怎么了,白日还好好的,夜里突然就发起烧来,还说起胡话。”
床上的初夏嘴唇泛白,不安地打了个哆嗦,嘴里碎碎念着,不知在说些什么。花妈妈凑近了听,当下脸色便不大好,自言自语道:“不好,别是撞了邪祟吧!”
“什么邪祟!”宋研竹在她身后突然出声,把花妈妈吓得魂儿都要没了,一转身,赶忙摆手道:“没什么邪祟,是老奴胡说!”一壁说着一壁将宋研竹往外推,“夜里更深露中,二小姐怎么能到这儿来?”
正往外推,床上的初夏突然大呼了一声“忍冬”,浑身打了个冷战,又缩在一旁,渐渐地,便听见初夏低低地哭着。宋研竹吓了一大跳,嘴里仔细琢磨“忍冬”两个字,忽而面色变得煞白如雪:忍冬,忍冬。忍冬就是当年那个被她训斥了几句就投湖身亡的丫鬟!
花妈妈忙要上前捂住初夏的嘴,初夏被憋得透不过气来,渐渐睁开眼,见了宋研竹,忽而下床,双膝一弯,跪在宋研竹跟前哭道:“二小姐,请你替忍冬姐姐做主吧!”
“你个孽障,胡说什么!”花妈妈要拉开初夏,初夏哭着道:“花妈妈,你就让我说吧!今天是忍冬姐姐的忌日,每年今天,我总能梦见她……忍冬姐姐她……她死得冤枉啊!”
花妈妈愣在原地,道:“当年忍冬是自个儿投湖,有什么冤枉?为了她,小姐受了好大的惊吓,夫人下了死令不许众人再提她,你又何苦旧事重提,徒惹小姐难过?”
“不是!”初夏深深地弯下身子,哭着对宋研竹道:“小姐,忍冬姐姐不是自己跳湖的,更不是因为您的两句话,她就想不开!忍冬姐姐家中还有老子娘,还有弟弟,她一直对我说,攒她攒够了钱,就到夫人那求个恩典,放她回去同家人团聚!她说过,不管受多少苦,她都会忍下去,所以她决计不会跳湖……她是被人害死的!”
“你说什么!”宋研竹心下大骇,花妈妈也是愣在原地,低声斥责道:“初夏,你可不许胡说!”
“若奴婢胡说,就让奴婢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初夏道。
多年来一直积郁在宋研竹心头的一块重石,忽而有了一丝松动。宋研竹忙扶起初夏,肃色道:“把你知道的,一字不落地告诉我!”
初夏顿了顿,望向桌面的烛火,似是又回到了好多年前,那会,忍冬还在。
当年她还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被卖入宋府之后,她谨小慎微地活着,因着芍药强势,她一直都被芍药欺负着,每每这个时候,忍冬便站出来护着她。那一年,赵思怜来到了宋府,初夏头一回瞧见这样一个水晶娃娃一样的姑娘,便心生喜欢。没想到忍冬却告诉她,千万要小心赵思怜。
当时她有些疑惑,忍冬在私下里悄悄告诉她,她瞧见好几回,那个水晶娃娃一样的小姑娘,一生气便拿起细针,直接将针扎到身边丫鬟的身上,那些丫鬟痛也不许说,只能忍着。若是丫鬟表现出一点的挣扎和痛苦,她便越要往多扎上两针。
当时她都听傻了,悄悄记住了忍冬的话,结果没过几日,便听闻忍冬被二小姐当众呵斥,还被二小姐当众扒了裤子打板子。当夜原是她当值守夜,她却偷偷溜出去想要安慰忍冬,结果就瞧见……
“二小姐,忍冬姐姐是表小姐亲手推下去的!”初夏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奴婢永远忘不了当时表小姐推忍冬姐姐入湖时候的表情,不是害怕,而是兴奋的,像是一个恶作剧的孩子。当时我就躲在一旁,因为太害怕,我一句话都不敢说,悄悄地又折回到屋里。我当时真的以为表小姐只是恶作剧,恶作剧后会把忍冬姐姐再救上来,可是隔日我便听说忍冬姐姐死了……二小姐,我也是害死忍冬姐姐的帮凶啊,当时只要我叫人,忍冬姐姐兴许就能活下来。”
“天……呐……”花妈妈惊呼出声,“当年表小姐不过是个娃娃,怎么能这么狠毒?”
初夏忍不住啜泣,当年她实在太小,只觉得懊悔万分。整件事情在外人听来匪夷所思,可就是这么一个玲珑剔透的水晶娃娃,当年杀了一个人,并且将所有的罪名转嫁到了旁人身上。她当下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后来她每每想说,却因着宋研竹和赵思怜的好关系而望而却步。等她再大一些,已经错过了说这些的机会,而宋研竹已经不是小时候敢爱敢恨的那个宋研竹,变成了懦弱的小姑娘,在府里甚至说不上一句话来,她越发不敢说出真相。
直到她渐渐发现宋研竹的变化,直到她发现宋研竹是信任她的,直到今日,她再见到赵思怜,所有的恐惧、懊恼、后悔突然交织在一块,让她义无反顾地全数说出口——这或许是孤注一掷,若如前世,宋研竹决计不可能信她任何一个字,可这一世,她却押对了赌注。
宋研竹的面色渐渐沉下来,问初夏道:“这件事情,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看见了?”
“还有一个,”初夏不无遗憾道:“原本跟在表小姐身边的幼含姐姐,当时表小姐推忍冬姐姐下水时,她就在一旁。奴婢白日里问起过幼圆姐姐,她说,幼含姐姐多年前就得了重病,被送出赵府了。”
“送出赵府?”宋研竹手指轻点着桌子,慢慢盘算着。
她真是万万没想到,原来一个人的暴虐,是自小便能看出来的。多年来笼罩在她心头上的雾霾总算散去了一些,可是问题却接踵而来:即便她知道了真相,却未必有人能信她。
毕竟赵思怜多年来在众人的眼里,一直是温顺大方,知书达理。宋研竹若贸然站出来指认她是一个杀人犯,只怕被当做疯子的,会是她自己。
除非能找到幼含……
宋研竹挽住初夏道:“初夏,你且记住,这事只有你知,我知,花妈妈知。除此之外,你再别对任何人说起。还有,往后离表小姐远一些。”
初夏啜泣道:“二小姐是不信奴婢的话么?”
宋研竹正色道:“我信。正是因为相信,才让你保密——这是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
初夏这病来得急,养了两天便痊愈了。两天里,宋研竹总是闭门不见客,赵思怜上门几次都被挡在门外,期期艾艾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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