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教堂里面永远都是黑夜。即使白天外面的天气再温暖,这里都还是那么的潮湿、阴冷。尽管教堂外面人声嘈杂,厚重的花岗岩后面却是一片沉寂。再多的大枝形吊灯也无法点亮头顶的这片黑暗。地面上到处都是人影。彩色玻璃镶嵌在上面很高的地方,它过滤掉外面尘世的一切丑恶事物,投下缕缕柔和的红色与蓝色光线。
和欧洲所有的大教堂一样,塞维利亚大教堂的堂内布置成十字形。圣堂和祭台就处在这个十字形的中点的正上方,向下与主圣堂相对。长木椅摆满了教堂的垂直轴两侧,从祭台一直排到堂基,长达一百一十三码。祭台左右两侧是耳堂,耳堂里面是告解亭、圣墓和附加座位。
贝克发现自己坐在一张长条椅的中间,这张椅子靠近门口。他抬头向上望,空旷的屋顶让人觉得头晕目眩。一个如冰箱那般大的银制香炉拴在一根磨损的绳索上,摆出巨大的弧线,散发着缕缕乳香的味道。希拉达的钟在不停地敲着,响声穿透石头,发出一阵低沉的隆隆声。贝克眼睛向下凝视着祭台后面镀金的墙壁。有太多的事情是他应该感恩的。他还能呼吸,他还活着。这可真是个奇迹。
牧师准备进行开场祷告的时候,贝克检查了一下腰部的伤口。衬衫上有一片红色污点,伤口已经不淌血了。伤口很小,只是擦破了皮,并没有打穿。贝克重新把衬衫下摆塞进裤腰里,伸直脖子看了一下。身后,教堂的门快要关上了。他知道,如果现在杀手跟上来的话,他肯定会给堵在这里。塞维利亚大教堂只有一个入口。这种设计以前很流行,那时的教堂是作为城堡使用,是用来抵御摩尔人入侵的安全避难所。因为只有一个入口,人们只要防住这一道门就可以保证安全了。现在,只设一个入口倒派上了用场——保证所有游客都得买票进入教堂。
那扇高达二十二英尺的镀金大门“砰”的一声关上了,声音干脆响亮。贝克给堵死在上帝的圣所里了。他闭上双眼,陷在椅子里。他是教堂里面惟一没穿黑衣服的人。某个地方,人们唱起了圣歌。
教堂的后排,一个人躲在阴影里,正沿着旁边的走道缓缓向前走。他是在门刚要关上的一刹那溜进来的。他暗自发笑。这次追击越来越有意思了。贝克就在这里……我感觉得到。他有条不紊地走着,一次前进一排。头上,盛乳香的细颈瓶摇晃出长而弯曲的弧线。这可真是个受死的好地方,赫洛霍特想,真希望将来我也能死在这里。
贝克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把头一低躲开人们的视线。旁边座位上的人低头瞪着他——在上帝的圣所里,这样的举止实在不成体统。
“我有点不舒服,”贝克深表歉意地说。
他知道他必须躲在下面。刚才他瞥见了那个熟悉的人影,就在旁边的走道里走动。就是他!他就在这里!
虽然夹在众人中间,可他还是担心自己很容易就被发现——他的卡其色外套夹在这些黑衣服中间,就像是路边的照明灯一样显眼。他想脱下外套,可里面那件白色牛津布衬衫更好不到哪儿去。他只得把身子躲得再低一些。
旁边那人皱起了眉头。“游客。”他咕哝道。接着,他小声地,半带讽刺语气地问:“要叫医生吗?”
贝克抬头看着那位满脸是痣的老人,回答:“不用了,谢谢。就好了。”
那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那就请坐下!”周围人群中有人嘘了几声,老人不再说话,面向了前方。
贝克闭上眼睛,把身子缩到更底下去,不知道这个仪式要持续多久。贝克从小接受的是新教的教育,一直认为天主教的仪式是冗长的。他祈望这是真的——仪式一结束,他就得站起来,让其他人过去。他穿着那么显眼的卡其色衣服,必死无疑。
他知道,这一刻他别无选择,只有跪在大教堂冰冷的石地板上。最终,老人也懒得理他了。教堂里的人现在都站了起来,唱着圣歌。贝克藏在下面。他双腿都快要抽筋了,那里实在是伸不开腿。忍耐一下,他想,忍耐一下。他又闭上了双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像刚过去几分钟,贝克突然感到有人在踢他。他抬头一看,满脸是痣的那人正站在他右边,很不耐烦地等着离开。
贝克突然感到一阵恐慌。他现在就要走了?我得站起来了!他示意那人从他身上跨过去。那人几乎难以抑制自己的愤怒。他一把抓住自己黑色外套的下摆,气鼓鼓地拉平整,身子往后一挺,让他看到右边一排的人都在等着离开。贝克往左一看,发现刚才坐在那里的那个妇女早就走过了。从他左边一直到中间走道的座位上全都没人了。
仪式不可能结束!这不可能!我们可是刚到这儿呀!
然而,他看到祭台助手站在这一排的最后面,又看到两路纵队沿着中间的走道正朝着祭台走去,这时候,他明白怎么回事了。
圣餐仪式。他抱怨道,该死的西班牙人竟然先领受圣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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