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的想象不一样,却丝毫不曾令我失望。”(陈若曦:《张爱玲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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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在花莲住了一个星期,就住在王祯和中山路的家中。久违了的矜贵的感觉使她意兴飞扬,神清气爽,又因为她身形清瘦,衣着时髦,竟被人当成是王祯和的女朋友。
心情好,脚力也健,她不顾长途乘坐飞机而微微肿胀的腿,游了许多地方,但花莲有条“上海街”,不知她去过没有。她是好奇心很强的,而且无所忌畏,听说花莲有个“大观园”,也要起兴一游。
那其实是酒家集中地,有点像美国的“红灯区”,就在南京街与仁爱街转角,王祯和称之为“甲级*户”。俗艳的装修,彩色的玻璃窗,琳琅的美酒,嬉笑*的酒客与酒娘。爱玲穿着轻薄的花衬衫,东张西顾地走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的姿态,风行水上的形容,又因为走不惯路,一只脚磨破了,便在那只脚上穿了厚厚的袜子,另一只脚裸着,引得众人瞩目——他们大概也像当年的马宽德一样,把爱玲脚趾上涂药膏也当成一种流行了。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十七章 台港行(3)
酒娘们坐在酒客的腿上,连卖笑也忘记,只顾对着张爱玲看,或许在想:只穿一只袜子,是外国流行的打扮么?明天倒要试一下。
还有一件有趣的事不妨一提——台湾诗人陈克华便是在这一年的10月4日诞生于南京街上,距离张爱玲来花莲约十天前,张爱玲游“大观园”的时候,一定会经过他家的门口,说不定会听到婴儿小华呱呱啼哭的声音;而陈克华后来的文字中,也一再地看到张爱玲的身影,他是一个超级“张迷”,被邀请去香港讲学都称之为“对张爱玲的朝圣之旅”,而他关于张爱玲的最著名的评论就是:“世界上有华人华文的地方,就有人谈论张爱玲。”
农历十月十五,是阿美族的丰年祭,仪式在花岗山举行,万人争睹,爱玲当然也不会错过。她本来作为贵客被安排坐在主席台上,可是觉得远,看不清,便跑到最前面的草地上席地而坐,看着乡野风格浓郁的阿美族歌舞,她笑得很开心。
散会后,兴致不减,又同王祯和及王祯和的母亲去他家附近的金茂照相馆合照留念,并在照片上写着“张爱玲小姐留花纪念50、10、15”。那是张爱玲与王家唯一合拍的照片,照片上的张爱玲穿着花的低领衬衫,皮肤白嫩,显得年轻而漂亮,神清气爽。
直到这时,她的台湾之行的色彩仍是明朗而轻快的,可是接下来的一个电话却给涂抹上了浓郁的灰色——本来游完花莲,还计划要从台东去屏东参观矮人祭,然后再搭金马号去高雄。然而刚抵台东车站,便听到站长转告,说麦卡锡先生来电话,她的先生赖雅在美国重病。
爱玲只觉得当头一棒,一腔欢喜烟消云散,化作漫天阴霾。生活的窘困竟然坐着飞机从美国一直追到台湾来了,坏运气总是不肯放过她!来台湾这几天,她在华人世界里所受到的隆重的欢迎使她几乎已经忘记了在美国的潦倒与不如意,然而这个电话,就好像十二点的钟声,将灰姑娘打回了原形。
西望张爱玲
为了赶时间,张爱玲连夜乘巴士从屏东到高雄,再换夜间火车开往台北。
见到麦卡锡,才终于了解到详情——电话是赖雅的女儿霏丝打来的,说赖雅在张爱玲飞往台北一星期后,也起程乘巴士去华盛顿,途经宾夕法尼亚的比佛瀑布时再一次中风昏迷,被送进当地医院。医院赶紧通知霏丝赶来,此时霏丝已把父亲接到了华盛顿她家附近的一所医院。
爱玲略略放心,却仍满面愁云——接下来的事,是要马上作一个决定:赶回美国,还是留在台湾?
留下来,对于赖雅来说无疑是残忍的,赖雅在她离美前后两次发病,多少带着点赌气的成分,是在心理上对自己放弃了,才导致身体的不合作。他是否恃病乞怜,希望她可以回去看望他照顾他呢?他一定很盼望她可以守在他的身边吧?
可是,她身上的钱还不够买一张机票,固然可以先向朋友借钱回去,可是她这次回国是为了赚钱来的,没有赚到钱,倒搭上高昂的来回机票,岂不是让原已拮据的生活雪上加霜?何况,她回去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难道她回去了,他就可以立即从病床上跳起来,奇迹般复原吗?他有女儿照顾,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当务之急,不是赶回去守着病榻同他牛衣对泣,倒是要赶紧赚一笔钱来应付今后必然更加困窘的生活。
采访张学良的申请已被台湾当局驳回,谁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才可以获得允准。而张爱玲再也无心、也没有时间等待了,她必须马上、立刻、尽快地赚到尽量多的钱,用最有保障的方法。
第十七章 台港行(4)
相比之下,最好最可信的选择莫过于老朋友宋淇。此前她已经应他之邀为香港电懋公司写过好几个剧本,还算合作愉快。这次他请她创作《红楼梦》上下集的电影剧本,答允稿酬为1600到2000美元左右。那可是一笔巨款!而且写《红楼梦》也是她一生的愿望,她写了这么多剧本,喜欢与不喜欢的,这次终于等到一个机会可以写自己一生中最想写的剧本,就这样放弃,不是太遗憾了吗?
对于生命中必将遇到的种种抉择,诸如悲欢离合,生老病死,最重要的永远是生存本身。而加诸其上的一切诸如关怀、陪伴、安慰、温情,都是生命这块大蛋糕上的花边点缀。
张爱玲迅速做出抉择:去香港!立即动身!争取时间,赚钱!
3
六年不见香港,高楼更多,霓虹灯更亮了。然而她的心情,却只是黯淡。
在宋淇家附近的东亚旅馆租了个小房间,几乎是马上投入到电影剧本的创作中。一切都像是回到六年前,只是她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她还背负着她丈夫的生活所需,她要为他们两个人拼搏,因此她也比以往更辛苦。
每天的工作时间从早晨十点开始,一直要写到次日凌晨一两点钟才休息。由于疲劳过度和压力太大,爱玲的眼睛患了溃疡并且出血,医生要她休息,可是她每天写作时间超过十小时,哪里能够得到休息呢?她来台湾时乘的是经济舱,因为飞行时间长座位又狭窄,使她的双腿浮肿酸痛,加之长期伏案写作,血液得不到循环,肿胀非但没有消退,反而更严重了,每次坐久了再站起来,都跟打一场仗似的难过,这时候,她是多么希望有人可以扶她一把啊。
可是,她却连买一双稍微大点的鞋子来包容肿胀的双脚都不舍得,苦苦地挨着,要等到年底大减价再说。这期间她写给赖雅的六封家信后来被公布开来,信中闲话家常,却时刻露出一种捉襟见肘的窘况,看得叫人恨不得坐了时光机过去,送她一双温暖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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