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刻温实初来了,请了脉,道:“昨日的方子娘娘继续吃便是,过几日再调整。娘娘匆忙召臣来可是身上觉得不适?”我屏退左右道:“前次本宫庆生宴上那酸笋野鸭汤,温大人可还记得?”温实初道:“臣记得。”我轻轻一笑,道:“温大人今日便将那药配一份出来,允公公自会去向大人取的。”温实初略一迟疑,道:“臣遵命。”我笑笑也不多言,命他回去了。
窗外桂花开得正好,浓郁的香气透过窗纱袭来,一阵浓似一阵。算算日子,没有几日便是中秋节了,往年的炎夏总似捱不过去一般,好生漫长,今年却是糊里糊涂的便入了秋。眉庄去了竟也快两个月了。昔日笑语犹在耳畔,却已是阴阳永隔,再难相见了。这些天就连梦中也不曾见到过眉庄,眉姐姐你的魂魄必未走远,为何不肯来见见嬛儿?是怪嬛儿还不曾揭开你蹊跷离去的秘密么?心中感伤不已,立在书案前,铺开纸想为眉庄写篇祭文,却心头纷乱终是落不了笔,大滴的泪落在宣纸上,一滴滴洇成一片。竟是愁绪满怀,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出殡前一夜,依规矩要坐夜,玄凌怕我熬不住,又恐怕夜里寒气重受了凉,便早早命我回宫休息。我只得去了,却也整夜辗转反侧,再难入眠。
次日一早草草用了早膳便赶去永寿宫,到了出殡的时辰,妃嫔皆跪送太后梓宫。一时间哭声震天,硕大的梓宫勉强出了宫门,眉庄与孙姑姑的棺椁随在后面。我们也纷纷坐了用白绢糊过的轿辇随后而去。伴着不绝于耳的哭声,轿辇慢慢行出紫奥城。绾绾安静地倚在我的怀中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我搂紧她,伸手撩起轿帘一角,只见外面漫天飘舞着引魂幡和纸钱,四处白茫茫的一片。我心头空空的,只觉得寒冷。不论何等尊贵,即便贵如太后,在前呼后拥中走过这最后一程,终归是孤独冷寂的。
裕陵离京城一百多里地,轿辇缓缓地行进着。不一会绾绾便倚在我的怀中昏昏睡去。我默默地怀想着眉庄的一颦一笑,怀想着自幼年相伴至今每一件难以忘怀的旧事。不由得万般感慨,事事如过眼云烟,皆是虚空!
正午在一处早已安排妥当的村落打尖、稍事休息后,大殡的庞大队伍继续行进。直至傍晚时分方到了裕陵殡宫。早已迎候在此的官员已将一切安置妥贴,我坐得浑身酸困,下了轿辇不及稍稍舒展筋骨,又随众人去殡宫中跪迎太后梓宫。在一片痛哭声中,原已哭得麻木的我忍不住又狠狠痛哭了一番。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眉姐姐你终于离开了那令你深深憎恶着的吃人的去处,只是我终不能相信,你甘愿在你二十五岁如花的年华,孤独地躺进这凄冷的殡宫。
梓宫安置妥当,各式祭奠直折腾到深夜。众官员命妇皆连夜赶回京城,帝后妃嫔便携了皇子帝姬在后殿及两侧偏殿住了,各位王爷携家眷住到了附近的光华寺中。我只觉浑身酸痛如散架一般,便携了绾绾和衣胡乱睡了。
次日一早行了拜辞大礼,玄凌留下几位王爷在殡宫守灵至除服,其余人等皆随驾回宫。我携了绾绾正要上轿辇,一回头却看到殡宫外跪送圣驾的人群中,一双悲伤的眼睛正静静看着我。一瞬间的对视是那样漫长,我咬了牙回身上辇去了,泪静静落下。别了。
走了不到两个时辰,忽听有快马飞驰而来,我掀起轿帘,只见前方远远的滚起一片烟尘,一名内监跳下马,向玄凌车辇飞奔而去,边跑边喊:“宫中急报”。轿辇停了下来,一切归于宁静。我不觉轻轻笑了,终于来了。
[甄嬛番外:黄雀上(一如《修改版》)]
片刻沉寂之后,玄凌传旨命皇后与诸妃随后缓行,自己带了近身侍卫乘轻便车辇赶回京去了。大殡的队伍也加快了前行速度,越发颠簸得厉害。我合了眼,只觉得累。
回到宫里已过了晚膳的时辰,身上如同散了架一般,并不觉得饿,只随便用了些点心。浣碧与绾绾却吃了好些,想来是饿得不轻。槿汐捧了盅茶给我,道:“娘娘脸色不好,奴婢服侍娘娘沐浴去吧。也好解解乏。”我漱了漱口,命佩儿好生服侍绾绾用膳,又交代浣碧早些去歇息不必过来伺候。便起身随槿汐去了。
刚出了西暖阁的门,便见晶清失魂落魄地立在回廊下。见了我,晶清直挺挺地跪下,痛哭道:“娘娘,求您救救菊清,菊清快被打死了。”我吃了一惊,命槿汐扶她起来,道:“这是怎么了,起来好好说。”晶清啜泣道:“昨晚上菊清当值上夜,偏偏安昭媛吃错了东西天刚亮便落胎了。听说在安昭媛昨夜临睡喝剩的牛|乳里面验出了滑胎药。菊清便被赵公公关入暴室。因为奴婢昨日请菊清来宫里描花样子,赵公公把奴婢传入暴室与菊清对质,竟有菊清受了娘娘之命下药的意思。菊清抵死不认,被打得没了人样。赵公公没敢为难奴婢,把奴婢放了回来。只怕菊清是凶多吉少了。”说着又哭起来。我深吸了一口气,道:“今儿下午皇上就回宫了,赵安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私自用刑打死宫女。你且安心,明日一早本宫设法救她出来。”说罢扶了槿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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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侧的凝玉阁中水气氤氲,花香四溢。我命服侍的宫女皆退下了,只留了槿汐侍奉。槿汐帮我褪了衣衫,伸手试试水温扶我走入白玉池中。笑道:“方才奴婢特意让她们别兑了冷水进去,想着娘娘来了刚刚好。这温泉水从泉露宫引过来仍是滚热的呢。”我缓缓在池中坐下,细滑温暖的水正好没过肩胛,桂花浓郁的馨香直透心脾。
我轻轻叹道:“那位的情况如何?”槿汐跪坐在金丝楠木铺就的地上,轻轻捏着我的肩膀,道:“今儿一早落胎了,刚交卯时宫里便吵吵起来忙着传太医。宫里没有主事的娘娘,太医过了多半个时辰才到,到时已经保不住了。又赶上血崩,险些丢了性命。皇上来时还昏迷着呢。幸好这位主子命大,血竟是止住了。不像先皇后……”槿汐自觉失言,忙顿住了。我轻轻笑道:“你如今还是这般谨慎,先皇后仙逝多年了,这里并无他人,说说何妨?竟是怕我知道么?”槿汐略一犹豫,道:“奴婢不敢。娘娘该听说过先皇后也是难产血崩去的,小皇子产下时已全身黑紫窒息而亡,先皇后没捱过几个时辰也去了。先皇后弥留之际贤、徳二妃在昭阳殿侍奉,贤妃毫无哀恸之意,悄悄与德妃议论此事,竟面有喜色。偏被皇上看到。皇上既痛又恨,命贤徳二妃殉了皇后。自此宫里无人敢提及先皇后之事。”我叹道:“韶华之年悠然辞世,令夫君一世牵挂,原也是造化。”
槿汐默然无语,似是沉浸在无尽的追思中。我亦无语,半晌方道:“派人给允公公传话,着人好生看顾菊清。务必保住菊清性命。”槿汐边应了,边取茵樨香煮的汤帮我洗了发。又用桃花澡豆擦了身子。浴毕槿汐服侍我更了衣,将一头长发绞干,松松挽了个髻。天已渐黑,高烛燃起。我坐在寝殿窗下的案几前,打开妆奁轻轻在面上拍了些许蔷薇露。镜中人容光焕发,不着脂粉亦是艳美绝伦。
我立起身,对侍立身旁的品儿道:“取了我的银缎披风来,论理该去延禧宫看看安昭媛的。将前些日子皇上赏的长白山千年老参和那盒子西域进贡的虫草一同取来。”品儿答应着去了。槿汐道:“天色晚了,该让小福子带个人打了灯笼同去才是。”我笑道:“只在宫里走走,带这些人做什么,只你和品儿跟着就是了。若怕黑挑个小灯笼便是。”
踏着月色一路行来,那灯笼竟显得多余了。月光透过道旁细密的树影,在地上洒下点点银辉。一阵风吹过,丝丝凉意袭来,秋意正浓。经过畅安宫前面就是储元宫了。高大的宫室没有一星半点灯火,静默地立在清冷的月光下,好不萧索。我心头酸痛,轻轻叹了口气。忍不住放慢了脚步。起更了,远处传来更鼓声打破了静谧的夜,风吹过树叶沙沙乱响,品儿禁不住向我这边靠了些,小声道:“娘娘,夜里风大,快些走吧。若晚了安昭媛那边都歇息了,只怕也不方便。”槿汐笑道:“这丫头最是胆小,怎地忘了这个,偏把你带了出来。”品儿羞惭不已,嗔道:“槿汐姑姑又取笑品儿。”
我笑笑也不作声,加快了步子。不多时便到了延禧宫。宫门还开着,两侧立着几个内监,远远看到棠梨宫的灯笼忙迎了出来,请了安便赶着进去通报。一个小内监径直引我们向后殿去了,宫里一片寂静,也不掌灯,四下皆黑着,只有回廊上悬着的几盏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摆。寝殿倒是有些光亮,幽深的宫殿中那一点孤灯越发显得寂寥。
进了寝殿,玄凌正坐在榻边的椅上,满面倦容,憔悴而颓丧。我上前请了安。玄凌扶我起来,眼中满是掩不住的欢喜。便拉了我的手,让我在榻边的绣墩上坐了。陵容还昏睡着,面容憔悴,没有施脂粉,面上的斑便是在这昏暗的烛光下也能看个分明,触目惊心。
我轻声道:“安妹妹情况如何?”玄凌蹙了眉,道:“孩子没了,血崩。虽然止了血,还是昏睡不醒。”我轻轻叹口气,道:“吉人自有天相,皇上不要担心,止了血必定能醒过来。容儿还年轻,好生调息日后再生养便是了”玄凌点点头。我又道:“皇上今日也累了一天,恐怕回来便守在这边。不如回宫去歇息吧。臣妾替皇上守着容儿。”玄凌道:“朕赶回来时陵容便已经止了血正昏睡着。朕在仪元殿看了一下午折子,这会子过来还没醒。估计一时也无大碍,倒是你的身子更让朕担心。”我只道玄凌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陵容,听他这样说却是心头一松,轻轻笑了笑,道:“臣妾倒不觉着怎么样,只是有些乏罢了。”玄凌便回身吩咐宝娟服侍主子吃药。又对我道:“待陵容吃了药,朕便送你回去吧。你身子弱,夜里风凉,不要受了寒。”我轻轻应了。
陵容昏睡着,药大半没有喂进去。玄凌只得吩咐众人整夜在寝殿守着,好生服侍。便携了我回棠梨宫去了。
先陪玄凌去看了予涵和岚若。玄凌将他们抱在怀中,百般疼惜。忽又想起那刚刚掉了的孩子,不由黯然道:“又是个男胎没了,朕的骨血怎么就这么难留住。”我叹道:“皇上不要难过,如今皇上正值盛年,又有这么多嫔妃,自然还能诞育子嗣的,只是宫里嫔妃频频落胎,多是人祸而非天意,皇上该好好追查才是,听说这个孩子也是被下了落胎药。”玄凌恨道:“朕若查出是何人所为,必定将之千刀万剐。”我轻轻叹口气,道:“昨夜陵容宫里上夜的丫头菊清原是臣妾当年赠给她的,偏偏昨日臣妾宫里的晶清请了菊清过来帮忙描花样子。今日一早晶清便被赵公公传入暴室对质,竟有臣妾指使菊清下药之嫌。求皇上一定查个水落石出,还臣妾清白。”玄凌愣了愣,道:“朕绝不信嬛嬛会行此恶事,此事必会查个明白。”我笑道:“宫中屡次发生获罪奴才被灭口之事,菊清已经快被打死了,若真的死无对证,嬛嬛如何自辨清白?”玄凌惊道:“只说那宫女被关入暴室,朕并未下旨用刑啊!”我笑笑,道:“皇上尚未回宫,菊清便已被用了刑。”玄凌怒道:“胆大妄为的狗奴才。朕这便传旨,若菊清死在暴室中,赵安自去陪葬便是。”我便命小福子即刻去传皇上口谕,方觉得安心了些。
玄凌又问绾绾,佩儿回话说绾绾已经睡了。玄凌便挽了我的手笑道:“朕还不曾享受过你这新修的凝玉阁,与朕同浴如何?”我面上不觉滚烫起来,低了头道:“臣妾已沐浴了。”玄凌凑近我轻笑道:“难怪嬛嬛今日娇美得让朕心猿意马,原来却是一朵出水芙蓉。”我越发红了脸,玄凌揽着我回寝殿去,低声笑道:“等着朕,不许先睡了。”我咬牙道:“臣妾可是困得站着也要睡着了,皇上沐浴完再下旨让臣妾起来接驾吧。”玄凌大笑,自去沐浴了。
我伏在榻上,心中一片烦乱。终究躲不过去了,我是皇上的女人,有什么法子回绝皇上的宠幸?唯有顺从罢了。不及多想,倦意涌来,竟真的沉沉睡去了。
朦胧间只觉细密的吻落在额上、眼睛上、唇上。我睁开眼,正对上玄凌含笑的双眸。寝衣不知何时已半褪了,玄凌顺着我的脖颈吻下去,我越发面红耳赤,又羞又急。意识渐渐模糊了,什么也不能去想。玄凌百般俯就,着意温存,几乎缠绵了一夜。次日醒来玄凌早已上朝去了,想想夜里的情形,依旧心跳不已,我伸手捂住滚烫的脸,坐了片刻,方才叫浣碧进来。
浣碧服侍我起身,笑道:“小姐今日气色真好。”我不禁又红了脸。浣碧也猜到几分,通红着脸不作声了。梳洗罢,眼下虽隐隐有两道青痕,却依旧容光焕发。小允子差人来报菊清昨日虽挨了几十杖,打得皮开肉绽的,所幸并未伤及筋骨。昨夜已经上了药,如今单独着人看管,饮食皆格外留心。我这才放下心来,便携了浣碧去凤仪宫向皇后请安
[甄嬛番外:黄雀下(一如《修改版》)]
赶到凤仪宫,众妃嫔已到了多时了,正坐在昭阳殿中说话。我上前请了安,皇后笑道:“莞妹妹身子不好,这两日又这般劳累。原想着妹妹该好好歇歇的,怎么也一早赶来了?”我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嫔妾本该一早来请安的,只是今儿晚了,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让我在她下首第一位坐了,叹道:“罢了,这宫里总不太平,安昭媛的孩子好端端的又没了,本宫心里也乱糟糟的,你们有这个心意便是了,一个个赶个大早来拘着礼没得让本宫头疼。”众人皆陪笑道:“皇后娘娘虽然厌烦嫔妾等人,但是礼数不能废。”皇后又感叹道:“安昭媛进宫这么些年,平日里除了莞妃也就数她最得皇上怜惜,本宫也喜她柔顺谦恭,素来多疼她些,偏她最是命苦,怀了两次都落了胎,这回越发连命也险些搭上了。”说着忍不住落了两滴泪,众人皆唏嘘不已。
我心头憋闷,暗暗在心里将这惺惺作态的恶妇骂了几百遍。好不容易忍到众人皆散了,便携了浣碧出来,深深吸了几口气,方觉得心中略畅快些。
众嫔妃结伴去看陵容,我便也同去。只盼着陵容早些醒来,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陵容依旧昏睡着,宝娟说昨夜醒来一次,略睁了睁眼又睡了过去。太医一早来请了脉,说昭媛虽极度虚弱,但脉象平稳暂无大碍。
众人坐了坐见陵容依旧昏睡不醒,便各自去了,我却看到陵容的睫毛略闪了闪,便故意落在众人后面。众人皆去了,我轻轻叹道:“容儿再不醒来,菊清便要含冤屈死了。可怜白白担了谋害主子的恶名,连个全尸也留不下。”果然一滴豆大的泪珠,从陵容眼角轻轻滚下。我只做不曾看到,叹口气走了。
宝娟忙送了出来,我交代了几句便回宫去了。
一夜睡得极少,用过午膳便倚在榻上昏昏睡去。醒来时绾绾正瞪着大眼睛看着我,说:“母妃,文成公主最后有没有嫁给吐蕃王啊?故事还没有讲完母妃就睡着了。”我看看窗上的树影,只怕该是申时了。睡了两个时辰仍然困乏不已。便坐起身笑道:“刚才母妃讲到哪里了,现在就接着讲。”正说着槿汐进来道:“皇上在延禧宫召娘娘速去,是李长公公亲自来请的。”我忙起身匆匆理了理鬓发随李长去了。
延禧宫庭院中列队立着几十名羽林军。玄凌怒冲冲地坐在迎春殿正中的宝座上,我请了安,玄凌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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