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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ter 1 我和德里(第1页)

你问我为什么要写那些信?没处可寄的信?因为我写信的时候会觉得舒服一些,也会觉得自己很蠢,我知道没人会看这些信,所以我把它们藏在我的课桌里。我写了什么?

亲爱的爸爸,

你好吗?我好想你,特别想你,我一直爱你,永远爱你,你知道吗?

有时我写“你什么时候才回家呢?”有时我写“你到底还会不会回家来看我了呢?”有时又写“回来吧,爸爸!”有时也写“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不过我的课桌很乱,我真不该让课桌那么乱。

有一天这些信突然从课桌里掉了出来,掉在我的腿上,脚边,还有老师的眼皮底下。我捡回了一些,但大部分都跑到史丁校长那里去了。最糟的是,我一进史丁校长的办公室,就看见妈妈在读那些信,妈妈的脸色难看极了,就好像信上写的都是坏透了的消息。

难道她认为我爱爸爸就不爱她了吗?突然我觉得晕晕的,脚底下也轻飘飘的,像要倒下似的。

但是我没有倒下而是噘着嘴一个劲地生气,他们怎么可以乱看别人的信?难道没有法律来管他们吗?

史丁先生拿出了一大堆的文件,全是关于我在学校表现的记录,但我其实并不在记录里。因为上面没有写我和妈妈常常去书店,也没写我可以挑选各种各样的书,不管多贵,妈妈都会大方地掏钱。虽然我和妈妈没有很多的钞票,但是妈妈在买书的时候永远不会犹豫,即使是掏出一张很“大”的钱,她的眼睛也不会多眨一下,就好像这些书和面包牛奶一样,是生活中不能缺少的,我喜欢妈妈这种勇敢的神情。有时,我也在图书馆里挑书,那里会便宜一些。如果妈妈晚上下班后不是很累,她会给我读书里的故事,我就静静地躺在妈妈的怀里,这个时候,我觉得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师,而我是世界上最棒的学生。可是这些,史丁先生的记录里都没有。

妈妈看着那些纸片儿,脸色越来越差。我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或者穿上一件隐身衣让人看不到。你看那都是些什么啊?做得乱七八糟的作业,还有一些是根本没完成的习题,还有日记,爸爸走后我根本没有心情写什么日记,所以我的日记看起来又潦草又简短。

为什么上三年级时我不能把作业写得工整点?为什么我不能完成四年级的作业?我眼看着史丁先生又把我的信塞回到那个大柜子里面。柜门关上的时候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它一定很高兴,因为它的肚子里装满了证据!只要史丁先生想要,它就随时吐出这些证据,证明我是个大笨蛋!

当我们走出史丁先生的办公室的时候,妈妈用一种很低的声音说道:“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啊?对不起,我没能留住爸爸!真的对不起,可是我已经尽力了。难道离婚的女人就应该受到惩罚?难道离婚女人的孩子就必须接受特别教育?”

我想跟她说:“妈妈,我不怪你,我不是也没留住爸爸吗?”可是我知道这个时候我最好闭嘴。

“别再想你爸爸了,行吗?”妈妈的声音突然变大,但立刻又软下来。“哦,对不起,我不该跟你这么大声地说话,我的意思是,你会做好你的作业,证明给他们看,他们错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对吗,宝贝?”

我盯着妈妈,却一个字也没说。我知道这样很坏,而且妈妈会更生气,但是说谎更坏,不是吗?我为什么要做作业?做给谁看?不管我是做还是不做,做得好还是不好,他们只是拿我的作业去喂那个大柜子!大柜子的肚子一旦装满了我的作业,他们又会叫妈妈来看我的成绩有多糟,妈妈又会伤心了,不是吗?所以,我再也不会给那个大柜子喂任何的东西了,决不!

妈妈看着我,我知道她快气疯了!我甚至认为她会给我长这么大以来的第一记耳光,但是她没有。她只是脚步很重地走开了。当两个人都很气愤的时候,往往会有一个惊叹号似的结尾,比如一记耳光,这是电视里常演的。但是妈妈没有。我只听见妈妈的鞋跟重重地落在大厅的大理石地板上,发出难听的“嗒,嗒,嗒……”像一连串的省略号,像是告诉我,我的痛苦将会没完没了。

由于我那些奇怪的信,校长认为有必要由专人来负责我的特别教育。不知道特别教育?让我来告诉你吧!就是你和一位特别辅导员坐在学校的大厅里,在大家的眼皮底下装模作样地做一些练习啊、游戏啊之类的无聊事情。那种感觉就像自己是街上的流浪者。人们从你的身边走过,装得好像根本没看到你。但是只要他们走过去几步,就会疯狂地联想:“她为什么坐在这个鬼地方,而不是在舒服的教室里和大家在一起?因为笨,还是倒霉?要么就是因为大家都讨厌她!”而我最怕的是同班的同学在去厕所的路上看见我,他们冲我吹口哨,还大声喊“特别的萨哈拉!”,他们说特别这两个字时可不是像说“特别的明星”“特别的公主”那个羡慕的意思,完全是相反的。我假装听不见,其实我听见了,我全听见了。不只我的耳朵听见了,我的脸蛋儿也听见了,所以我脸红了;我的眼睛也听见了,所以我呆呆地盯着墙壁,盯着膝盖,盯着鞋子;我的指甲听见了,所以我拼命地啃它们;我的皮肤,我的骨头,我的血液都听见了!

“特别的萨哈拉!”

我的特别辅导员告诉过我她的名字,第一次我们见面时就告诉过,可是我很快就忘了!一天天过去了,我根本不知道她叫什么,也不敢问她。无所谓,我心里管她叫碧丝,而实际上我从来没叫过她。碧丝有时在大厅里跟我玩识字游戏,声音温柔得就像在和一个布娃娃玩过家家!我大部分时间是不跟她讲话的,也不理她。因为我不喜欢她,非常不喜欢。她有的时候问我做完作业了吗?我就装听不见。她又说,要珍惜时间,把事情做好。“你不觉得那样的话,我们的日子都会好过一些吗?”

我点头表示同意,她说得对。如果我真的是街边的流浪儿,我会非常高兴的,高兴到要用中午学校发的牛奶来举杯庆祝!当然那些牛奶只是装在褐色的纸袋里。我的祝“奶”词就是“让让让我们们们珍惜时时时间,好好好做事事事吧!”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什么这么好笑?”

我耸耸肩,一副无辜的样子。她当然不会觉得好笑,她根本没笑过。碧丝肯定会把刚才的事情记录下来,比如“无缘无故地发笑,觉得好好做事是个很可笑的说法!”

碧丝一看就是“好好做事”的人,我打赌她一辈子都没掉过东西,尤其是从课桌里。

然后她问我有什么要跟她说的,我说没有,她就淡淡一笑,又恢复了那张永远都一个表情的脸。

有时德里·赛克斯会和我们一起上课。我想,他可能从恐龙时代就开始接受特别教育了。好吧,没那么夸张,可至少也是从建国那天就开始了。他一年级的时候就踢断了一个老师的脚骨。三年级的时候长高了,终于可以打老师的鼻子了,于是一位老师又倒霉了。虽然这都是听别人说的,但是上帝知道是不是真的!妈妈说看书不能只看它的封面,如果德里也是一本书的话,书名一定是《犯罪故事集》。德里从来不跟我说话,也从来不看我,我觉得挺好,至少挺绅士,再说我也是这样对待他的。

德里对碧丝的态度跟我大不一样,只要他认为碧丝打扰到他睡觉了,就会特别激动地吼叫。如果我们玩识字游戏轮到德里问问题了,他就问碧丝:“你结婚了吗?”还一脸认真的表情!有的时候他会突然把桌上所有的东西撇在地上,然后大声地骂人!

“恐怕我得给你妈妈打个电话!”碧丝每次都很平静地这么说。

“打吧!你以为我怕你!你去打呀!”德里声音大得不得了,“你以为我妈在乎啊!她要是在乎我,我会在这个鬼地方和你这个弱智玩这种白痴游戏?”

我把这些告诉了妈妈,还跟她讲德里有多有趣。第二天妈妈又来到了学校。“我不想让萨哈拉再接受什么特别教育了!”她坚定地说,“不管你们怎么说,我不会让我的孩子在大厅里和一个疯子一起上课!”

“他不是疯子,”史丁先生更正,“他是个有特别需要的正常人!”

“特别需要?”妈妈激动起来,“他唯一的特别需要就是发疯,随时。我女儿不能和他在一起。他连老师都打,你们怎么保证我女儿的安全?”

“妈妈,我只是听别人说的,”我拉了拉妈妈的袖子,“你不是说,别光看书的封……”但是妈妈甩开了我的手。

“你女儿现在的确需要特别照顾。”史丁先生像是在提醒妈妈,碧丝小姐也跟着点头,不过,她说:“我们也许该问问萨哈拉的意见!”

“这时候想起来问萨哈拉的意见了?”妈妈扭动着身体想坐得舒服点,她在咳嗽,边咳边笑,“好了,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她能应付五年级的功课。她在家读很多书,也写很多东西,对吧?!”她不像是在问,而更像是在责备,所以我把头低到不能再低。妈妈突然回过头,冲我大声说:“萨哈拉,告诉他们你喜欢写东西!”

妈妈说的全都是实话。在家的时候,我既读东西也写东西,但是不管我写什么,我都会只让自己看到。我如果写在本子上,就把这页撕下来。我把所有写的东西,每一页都放在了公共图书馆的940区。这是属于我的地方,没有别的书摆在这个区,只有我的“书”。总有一天,会有人在940区发现一本落满尘土的“书”,作者萨哈拉·琼斯,秘密作家。书名就叫《我的痛苦生活和精彩历险》。总有一天,他们会喜欢我写的东西,会认为我是一个真正的作家,因为我在书里记下了上学以来的每一点每一滴。虽然开心的事并不多,但是我要坚持,我相信我最终会遇到一场“精彩历险”的!

“是的,我喜欢。”我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妈妈自豪地一拍大腿,好像在说:“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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