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开明王颁诏废掉苴侯封号,起举国之兵杀气腾腾地杀向苴地、营救王妃时,秦都咸阳一如既往,看不出一丝儿异常。
咸阳人中,最失落的莫过于公子卬。
自陈轸走后,公子卬听其所言,更名魏章,几番捎信求见紫云公主,均被拒之门外。无奈之下,公子卬只好前往太傅府里求见嬴虔。
自陈轸走后,嬴虔耳聋日甚,人也越发糊涂了。之前陈轸曾经引见他来过太傅府,照理说已是熟人,但此时的老太傅既听不清他说什么,也记不起他是何人。公子卬枉自解释半晌,最终苦笑一声,别过家宰,讪讪而去。
回到府中,公子卬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失落和悲凉。遍观秦境,没有一个能够交流的人。作为魏国降将,秦国大夫中几乎没人瞧得起他,只有樗里疾偶尔过来瞄他一眼,见面也是无话可说。秦王似是把他忘了,迄今仍旧没有给他名分。众人各有忙碌,只有他一天到晚无事可做。虽说有陈轸留下的厚实底子,暂时不愁吃喝,但生性喜欢热闹的他竟然连个朝也不能去上,让他憋闷无比。有时难受至极,公子卬甚至想过挥剑自尽。但偏又时过境迁,血气尽失,此时的他,尽管照样能够把剑架到脖颈上,却再也鼓不起闭目一挥的勇气。
连续苦闷数日,公子卬在大街上偶遇张仪回府车驾,陡然想到陈轸所言,精神一提,尾随而去。
“主公,魏章求见。”小顺儿禀道。
“魏章?”张仪一怔,“此人——”
“就是那个草包将军呀,公子卬,在洛水边被咱的人逮住,没骨气,降了,住在陈轸府上,嫌丢脸,改换个名字,叫魏章了。”
张仪的眉头紧皱起来。
“主公呀,想当年,就是此人失掉河西的。咱家的灾难,他是个根。他这寻上门来,咱不能放过他,得好好羞他一羞。”
“你想如何羞他?”
“只要主公点头即可,如何羞他,小顺儿自有主张。”
“少卖关子,说!”
“主公,”小顺儿凑近,压低声音,“听说这人当年娶妻紫云公主,河西败后,他不顾公主,自个儿跑了。这辰光他兵败投秦,才又想起公主,几番上门,欲重修旧好,可公主连个门边儿也不让他进。小顺儿想定了,就拿这事儿羞他,看他的臭脸搁哪儿去!”
听到紫云公主四字,张仪心里一喜,狠狠白他一眼,朝他脑壳子上弹一指头,嗔道:“臭小子,净打这些歪主意,这颗脑袋不想要了?”
“主公?”小顺儿急道。
“主个屁!快去,王亲国戚驾到,上礼侍候。先请至客堂,主公这就更衣待客!”
见张仪竟要更衣待客,小顺儿再不敢犟嘴,咂吧几下舌头,一溜烟儿小跑出去了。
张仪回到后堂,脱下朝服,换作闲装,快步走到客堂,公子卬躬身以迎,拱手揖道:“在下魏章,见过相国大人。”
“张仪见过安国君。”张仪亦回一揖。
公子卬脸色涨红:“安国君早已阵亡,在下乃落魄之人魏章。”
“唉,”张仪长叹一声,轻轻点头,指一下客席,“魏章兄,请!”
“谢大人赐座!”公子卬坐下,张仪也在主位坐定,小顺儿斟好茶水,看到张仪示意,悄悄退出。
“魏兄,请茶!”张仪端过茶水,礼让道。
公子卬望着茶水,发出一声长叹。
“观魏兄气色,似有心事。敢问魏兄,可有不才帮忙之处?”
“谢大人厚爱!”公子卬拱手,“不瞒大人,在下此来,真也是走投无路了。”
“哦?”张仪倾身,目露关切。
公子卬也不客套,将近日窘境备细陈述已毕,目光殷切地盯住张仪。
“呵呵呵,”张仪笑出几声,“是魏兄多虑了。就在昨日,樗里兄还向在下讲起魏兄呢。”
“唉,”公子卬叹道,“无用之人,不值挂齿了。”
“魏兄差矣!”张仪摇头,“听樗里兄所述,此番六国伐秦,庞涓几路奇兵均丢盔卸甲,唯独魏兄所部横扫河西,打得吴青连招架之力也没有了。纵观河西之战,无论是战略还是战术,魏兄部署均是无懈可击,若不是庞涓败北,魏兄必一举收复河西,名垂青史矣!”
这是近日听到的唯一暖心话,且出自名震天下的鬼谷士子张仪之口,公子卬大是感动,拱手泣道:“败军之将,无复他言,谢相国大人安慰。”
“非在下安慰,”张仪真诚说道,“魏兄可知,从宁秦到洛水,魏兄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何以毫发无伤?洛水冰桥上,二十壮士无不罹难,何以独魏兄一人昂然独立?魏兄以一人之力,挺枪杀入秦阵,左右冲突,秦人挡者死,抵者伤,何以无一人加刃于魏兄?魏兄拔剑殉国,舍身就义,何以又——”
“是在下听到樗里兄所言,一时分神,被秦人——”
“非也,非也,”张仪又是一番摇头,“据樗里兄所言,非魏兄一时分神,所有种种,皆因秦王有旨,伤魏兄者死,挡魏兄者斩!”
公子卬长吸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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