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玉沉沉叹了口气,仰头望天,只见夜色墨染,星月了无踪影。回到茅草房中,她看见了务起,心头不禁想:若是没有你,我乔大哥也不会冒这么大危险出去找解药。可想归想,她还是问务起道:“务起大哥,你觉得怎样了?要不要喝些水?”那务起摇摇头,道:“不劳你了。”怜玉便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沉默了半晌,她终觉无聊,想着务起中毒,乔洛怯取解药还得等一会儿,她莫不如去林子里采些草来先缓缓那务起伤口上的毒性,于是她道:“务起大哥,我出去给你采些草来先祛祛毒。”务起道:“这么晚了,你就别出去乱走了。”怜玉道:“不妨,我就到那林子里采草。这么晚了,林子里总不会还有人罢!我也走不远!你放心好了。”说罢,她便走出门外,径直往那林子里去了。
怜玉虽然知道药草能祛毒,可也究竟不知道这药草长什么样子,她进了黑漆漆的林子,也不敢走太远,近处的草都是些刚出来一茬的野草,想来也并无祛毒作用,怜玉便没采。她转悠了一圈又一圈,忽地走得累了,便斜倚在一块大青石上。她抹抹脸上的汗,晚风袭来,一阵凉意。她蓦地想起了阮惜芷,一想到马上要和小姐见面了,她心头不禁一阵高兴,又想着一定要把乔洛愚也钟情于小姐的事情告诉小姐!
这般想着,不觉已过良久。忽然,怜玉只觉不对,她轻嗅了嗅,空气中竟弥漫着一股烧焦的气味!她只以为是林子着火,忙忙地往外冲,待得冲将出来,只发觉这林子没着火,可眼前之景,却惊得这怜玉花容失色,玉容惨淡,想叫得声苦,也已是半点声音发不出来!
只见前方火舌化身赤龙,已然冲上天际,暗夜被无尽的火光照得白昼一般,却是这茅草房子湮在这大火之中,已被烧得看不出个形状!四周烟烬纷飞,这茅草遇到大火,便宛如纸上泼了水,层层蔓延重重包围,不带半点商量。怜玉奔至近前,望着这大火,想张嘴呼喊一声务起,可喉咙发哑,啊呀了几声愣是说不出来话。
务起走不了,他定是已被烧死在这房子中了!怜玉一阵晕眩,险些站不稳,她以手抚额,不由得喃喃道:“谁放的火?谁放的火?”
她站在这漫天大火前,心中道:“难不成是有蒙古鞑子没有被乔大哥杀死,一路尾随而来,伺机下手杀了务起?”
这怜玉猜得半分不错,原来那些蒙古鞑子中确实有一人没有被乔洛怯杀死,而只是受了剑伤,那人待得他们走远后,乘着自己的马一路尾随着三人,伺机报仇。他看到他们进了茅草房后,便在旁边躲了起来。后来乔洛怯走了,怜玉也进了林子,他便悄悄出来放了这把火。他身负剑伤,生怕一会儿乔洛怯回来,于是放了这把火,确认务起逃不出来后,他便策马逃之夭夭了。
此时漫天的大火耀得夜空一片白光,四周竟有泠泠而模糊的光晕在浮动,风吹着怜玉的鬓发,她望着大火,心中满腔的悲伤,难以言语。
过得片晌,风稍歇,火势渐弱。怜玉恍惚间,突然听到身后有轻轻的马蹄声,她心中一喜,知道是乔洛怯回来了。她眼圈儿一红,满心的伤痛化作两行清泪,她只想一头扎在乔洛怯的怀里。
她转过身,看到乔洛怯风尘仆仆的身影,她哽咽地喊了一声:“大哥。”便轻轻地冲将过去,要抱住他。乔洛怯却僵在原地,望着眼前未尽的火,他怔怔地看着怜玉。怜玉将手吊上他的脖颈,乔洛怯被撞得向后退了一步,怜玉伏在乔洛怯胸膛上颤声道:“大哥,着火了。务起大哥,他……他大抵是被烧死了!”
怜玉抬头,却望见一双哀伤和不敢相信的眸子,乔洛怯竟是双眼泛红,这红绝不单单是落泪前的红,甚或还有一点愤怒和哀愁的意味!怜玉心中一颤,轻轻放开乔洛怯,道:“我们待会儿等火熄了,便去寻寻务起大哥的尸身罢!”她垂了垂眼,又抬眼问道:“乔大哥,你这么看着我,是何意思?”
乔洛怯深深地吸了口气,显是在极力遏制。他暗声道:“我真没想到。”怜玉问道:“你没想到什么?”乔洛怯脸色发黑,他手指向远处漫天的飞烬,颤声道:“你居然还真干出了这事儿!”怜玉一呆,转身看看身后的大火,突地想起那时说要烧死务起的玩笑话,她猛地回过头来,脸色煞白,颤声问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乔洛怯恼火地看着怜玉,蓦然脸色由黑转青,青得骇人,他慢慢走到怜玉身前,低头道:“怜玉,我真没想到你虽心生百窍,素有良谋,可竟是这般无情狠毒的女子!”他哑声咬字道:“你这样做,对得起谁?”
眼前人听了这话,一双清眸猛地溅出泪水,只见怜玉一把推开乔洛怯,踉跄退后,她脸色变得惨白,皱眉怒视乔洛怯,忽然仰头一声惨笑,随即凄凉而愁苦地看着乔洛怯:“大哥啊大哥,我也真没想到!”泪水遮面,怒气上涌,她颤声道:“我真没想到我怜玉在你眼中竟是这般不堪,”她猛地指向身后大火,“会做这等下流勾当!”她恶狠狠地道:“你能这么认为,还真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啊!”
乔洛怯怒道:“你在房子里好生待着,怎么会起火!起火了你怎么不救务大哥!务大哥是个受伤中毒之人,我们治好了他就会和他分别,你却连这点时间都不愿忍耐,偏要让人看看你的手段!”怜玉被气得说不出话,只是眼泪横流,哽咽难平,乔洛怯猛地从怀里拿出几个纸包,叫道:“我大老远地给他去取解药,你回来让我看到他被烧死了!你真对得起我!”怜玉眼前一黑,险些晕倒,她哑着嗓子道:“我去给他到林中找祛毒的药草了,这才离开他,回来这房子就被烧了!”乔洛怯听了这话,眼中怒火直欲喷出,他大声道:“那你采的药草呢?”怜玉叫道:“我哪认识什么药草啊?我根本没采到……”她声音哽住。乔洛怯双目泛红,眉头紧锁,咬紧牙关,蓦地里,两行清泪滑落。
怜玉见乔洛怯哭了,心中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得方寸大乱,她冲着乔洛怯便吼道:“你哭什么?你哭什么?”她上前推了一下乔洛怯,双目睁得大大的,瞪着乔洛怯,乔洛怯闭上双目,又是两行泪汩汩流下,他颤抖着后退了一步,此时的他,看似全身都没了力气,他垂首转身,轻声道:“你不但做这恶事,你还……”
怜玉在他身后颤声道:“我还不敢承认是么?”她说完这话,惨然放声一笑,她惨笑道:“你愈把我说得不堪了。”乔洛怯转过身来,盯着怜玉的双眼道:“你真让我伤心。”回想往日情深,他不由得潸然泪下。
怜玉见乔洛怯半点不相信自己,心中凉透,半晌,她轻轻抽了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了。我怜玉不但在你心中不堪得很,就连我们之间的感情也是……也是……”她转过身蹲下,一把捂住脸,身子微微颤抖。
乔洛怯是素来鲁莽性急之人,凡事不问青红皂白,此番他目睹大火,只以为是怜玉放的,他又如此深爱怜玉,心中怎能不苦不痛!若说怜玉现在心如死灰,他何尝不是悲痛欲绝!
大火渐渐熄了,原来的茅草房被夷为平地,别说务起尸身,就是半根茅草都找不到了。乔洛怯叹了一口气,心中难受已极,他轻声道:“你先站起来说话吧。”怜玉怔怔忡忡,慢慢站起,轻声低喃:“好像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怜玉转过身来,一双红红的大眼怔怔地看着乔洛怯,她轻声道:“乔大哥不是真喜欢我。”乔洛怯听了这话,心中又怒又痛,他上前一步,沉声道:“你说这话当真是无情无义!你这么说,就代表着你不是真喜欢我!”怜玉点点头,道:“男子无情,女子无义,你我也算是两清。”她垂着眼轻轻笑了下:“没错,乔大哥,这人就是我放火烧的。本以为编个话就能逃了你的追罚,没想到……乔大哥还是很英明的,没让我这小恶女给骗了。我一时糊涂,我放火的时候,怎就想不到我断送了我自己的幸福呢?”她轻轻解了务起的马,回身望着乔洛怯道:“我这么做,对不住我的小姐,也对不住小姐的先生,也就是,也就是你的兄弟。他教出来的学生,怎么会有品行如此恶劣的使女?”乔洛怯见怜玉上了务起的马,他颤声问道:“你去哪里?”怜玉脸色苍白,对着乔洛怯凄惨一笑,道:“没想到我们的姻缘竟然只是……只是露水姻缘。我就说,我哪有那么好的运气和造化,能和乔将军一齐进了那厓海会?我终究是个小丫鬟,就当……就当乔将军的一个露水红颜罢!”
乔洛怯道:“我问你,你去哪里?”怜玉笑道:“乔爷,从此天涯两路了,你莫管我,我也不问你,我们从此再不相见。你若见到我家小姐,只说我已经拿了足够的银钱,回了家乡了。”乔洛怯心神一阵恍惚,他心中对怜玉的伤心和失望教他无法开口去挽留她,他在原处又怔了一会儿,只见怜玉缓缓策马,经过他身边时又回头对他道:“乔爷,别忘了告诉我家小姐,她的先生记挂着她呢。”这句话话音未落,她便策马疾奔,往那林子里驰远了。
夜被墨色染尽了。乔洛怯望那林子良久,待回过神来,耳边只剩下了泠泠的风声。他猛地躺倒在地,眼中不可遏制地泛出泪水,眼前的模糊泪光中,那个身影重重叠叠,和天上的墨色晕染为一体,渐渐地,夜色蔓延,无尽地蔓延,终而溶尽那身影。
第71章 喜诺悲离两世间 题诗难料修罗拦 (4)
翌日,却说那乔洛怯真个没有去寻那怜玉,而是策马继续前行,他曾听陆尹琮说过厓海会总馆现在设在清远,陆尹琮也告诉过他寻常人要是想找到厓海会总馆该怎么做,便是在左肩上用红笔写下一个“海”字,便自会有人来带这人去。他本以为和陆尹琮在一处,是用不到这法子的,没想到现在自己不用这法子是找不到总馆的了。
乔洛怯这边行着,却说那陆尹琮和阮惜芷也在这温和晴朗的风光中策马前行。湖广春意融融,明朗的日光洒下,幻化出点点光晕。繁花已放,犹有点点花苞攀枝,地上无数闪烁花影。阮惜芷心情大好,她不禁回头对陆尹琮笑道:“这湖广省的风景这般好!花儿开得好茂盛啊!”尹琮笑问:“喜欢么?”惜芷微微点头,脸上轻然晕出一缕绯色涟漪,轻声呢道:“喜欢。”
大道两旁开满了玉兰花,鹅黄,嫩粉,纯白,竟是一种花开出了百种颜色!惜芷又不禁感叹:“这玉兰花有这般多的颜色!我从没见过!”尹琮道:“不同种的玉兰花能开出不同的颜色来,但有的玉兰花自己就会变色,一段时日里能开出好几种颜色来!”他用马缰指了指道旁的一排玉兰树,说道:“这种玉兰现在是白色,可过段时日就会变成淡黄色,最后还会变成浅紫色。”尹琮笑问道:“芷妹,你要不要?我去给你摘来一朵?”惜芷忙道:“不,花好好地长着,你去摘它来做什么!”尹琮道:“你这么善良,比得我好像庸人恶人一样了。”惜芷回眸,嫣然一笑:“你是做大善,我是为小善,我怎能和你比?我爱花护花,不过是寻常人家的小女子做的事;而你是大英雄,恐怕不拘小节,于护花一事上倒看得轻了。我拿这护花在你面前来说,倒有点小家子气,酸酸的,上不得台面了。”尹琮颔首大笑,道:“你这为我做的辩白啊,可真是绝了!我哪有你说的这么好!不过,在我眼中,你可不是什么寻常女子!”惜芷低头,甜甜一笑,道:“在我眼中,世上也没有人比你更好了。”
晌午时分,两人到了离清远没有多少路程的一座小县城里。这县城虽然不比大城池,可是仍然繁华无限。只见一弯绿水绕在周旁,水边站着几只鹭鸟,还有细柳低垂水面。两人进到了一处临水酒楼里,登上二楼,临栏而坐,栏杆外的清水悠悠映在眼帘,徐徐的春风扑面不寒,不由得心旷神怡,忘尽得失。
陆尹琮点了一壶酒,几道菜,给惜芷把酒斟在一个瓷杯中。惜芷拿起手边这双雕花镂空筷子,心中惊奇,把玩不停,她抬眼笑道:“我从没见过这样精致的筷子!没想到,南边这里就算是一个小县城,也比我们那边一个府,一个路,一个行省也要讲究不知多少呢!”尹琮看着惜芷微微笑着:“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啊!”惜芷向外望去,只见一排玉兰树就在栏边,隐然看得见玉兰花那宛似杯盏的清婉丽影点点漫上栏杆。惜芷拍手笑道:“这下好了,有绿水,有玉兰花,让你吃饭的时候还能看遍美景!”尹琮一双清眸一转不转地望着惜芷,深为惜芷喜欢这里而高兴。
一餐中,惜芷不知望向那栏外的玉兰花多少次,尹琮笑道:“你真喜欢这玉兰花啊,我让人在咱们的庭院里种上几十棵。”惜芷笑道:“哎呦,还是算了,那咱们就住在林子里了!”她喝了口酒,轻轻吟道:“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菊之落英。”她诗兴大发,对小二道:“店小二,拿笔墨来!”尹琮笑道:“我的芷妹要作诗了?”惜芷红脸道:“偶然想得几句,算不得数的。”店小二将笔墨拿来,惜芷蘸蘸墨,未加思索,便在那旁边的白墙上写道:
踏莎行咏玉兰
天吴清霖,溶月流光。纤魂素瓣展未央。清姿宛似玉灯盏,清远何幸绕君旁?
白若云锦,粉如娇庞,依着罗衣泛鹅黄。青冥渌水江湖场,得君犹怜更何望!
一笔亮丽的蝇头小楷在她手底浮现,字字好似绢布上绣出的秀丽小花儿,教人看了怎不沉醉!尹琮看到了这最后一句,知道惜芷是借着这玉兰花,来表示对自己的永远追随。他心头感动,不禁轻声呼道:“芷妹!”
惜芷羞红了脸,轻轻整衣坐下,她低头莞尔一笑,呢喃道:“你看懂了,这真好!”
吃过片晌,尹琮道:“我们今天黄昏时候就能到清远了。”惜芷轻笑:“你就可以见到那些兄弟了。”尹琮拉过惜芷的手,望着她的水杏道:“这次我能回来,多亏你。”惜芷道:“我救我自己的夫君,天经地义。”尹琮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感动,一时感慨良久。
两人吃过了饭,策马走了。却说这两人走了没多久,这临水酒楼里,来了一个男子。却看这人着一袭淡黄绸缎袍,腰间束着绣有暗纹的腰带,长发束成一个高髻。他身后背着一个包裹,手持一柄竹木扇骨的棹子扇,翩翩登上二楼。这楼下吃饭的人,无不侧目看他,只因其不仅一举一动翩若游龙,而其生得也是俊朗至极!只见他一双桃花目里,晕着浅浅的光亮,秀眉如刀裁远山,顾盼之间,总含情意,从里到外散着俊雅高洁的风范。他登上了二楼,众人的目光便也随之到了二楼。只见那人走向了刚才惜芷和尹琮吃饭的桌子,轻然坐下,点了一壶酒,几道小菜,开始自斟自饮起来。蓦地里,这人叹了口气,他饮尽杯中酒,摇摇头,倒添了几许惆怅之意。
他望着栏外的一弯绿水,轻轻地道:“西风愁起绿波间。唉,绿波纵有愁,也比我快活。”他又斟了杯酒,拿在手里,目光似看这杯,又好像空灵漂渺望着虚无,他轻然吟道:“轻骑欲逐单于,奈此身不得通途;匹马遍寻佳人,恨此志不传鱼雁。”他轻轻饮了口酒,蓦然看到白墙上都是文人提笔写下的文字,他叹了一声道:“妙极!店家,拿笔墨来!”那小二将笔墨拿来,笑道:“我刚刚还和我们掌柜的打赌呢,说您这样的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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