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五月二十日。这晚,卫家在大宴宾客。
大概,二十几年来,卫家都没有这种盛况,偌大一个客厅,挤满了人,衣香鬓影,觥筹交错。人太多,只得把客厅通花园和阳台的门通通大开,让部分宾客疏散在花园和阳台上。尽管如此,客人们仍然多得挤来挤去,笑语和喧哗声填满了整幢房子。
这个宴会,是嫣然和安骋远夫妇、巧眉和凌康夫妇所发起的。两对小夫妇坚持不能在五月十九日,也不能在五月二十一日,一定要在五月二十日举行。嫣然是在年前和安骋远结婚的,婚后没有和父母同住,效法骋远的哥哥姐姐们,组了个小家庭,小两口过得十分愉快。两对夫妻都坚持,五月二十日是个纪念日,兰婷不知道孩子们间有些什么账,但她倒非常热心而喜悦地举行了这个宴会。
宴会地点没有选在凌家,也没有选在安家,却选在卫家。兰婷和仰贤都感光荣,也体会出,这是两对小夫妇刻意安排的。他们四个头一天晚上就来布置了一个晚上,把客厅里到处挂上彩带彩球,到处插满鲜花,甚至,连壁炉的炉台上,都插了好大一盆“翁百合”。老实说,这花名还是嫣然告诉兰婷的,因为兰婷一直叫它“红喇叭花”。嫣然忍不住了,才说:
“妈,这花的学名叫翁百合,为什么要加个翁字我也不懂,大概要大家百年好合,直到成老公公老婆婆的时候还要‘百合’吧!反正,它是翁百合。翁百合有它的意义,事实上,每种花都有它代表的语言,翁百合的意思是‘爱你入骨’。”
“哦,”兰婷怔着,“这翁百合说得可真不含蓄!那么,那盆紫色小菊花也有语言吗?”
“哦,妈,那不是紫色小菊花,那是紫菀。”
“哦,紫菀说什么?”
“紫菀说‘相信我吧,我爱你永远不变!’”
“噢,”兰婷惊异万状,不知嫣然是在乱盖呢还是说真的,有个安公子那样的女婿,夫唱妇随,嫣然越来越被安公子同化了。“玫瑰呢?玫瑰说什么?”
“玫瑰说‘我爱你!’”
“剑兰呢?”
“剑兰代表坚决,坚决的爱。”
“哦!”兰婷笑了。“反正每种花都代表爱就对了!不是爱你入骨就是爱你不变。”
“并不是每种花都代表爱,有些花是不能随便送人的,代表恨,代表绝交,代表嫉妒,代表报复……都有。不过,我们的纪念日里只有爱!妈妈呀!”嫣然热烈地拥抱兰婷,像多年前那个天真的小女孩。“我们的纪念日里只有爱!爱和胜利!”
“胜利!”
“是呀,妈妈,你没看到我把每个屋角都放了一盆棕榈树吗?棕榈代表的是胜利!”
“啊呀!你什么时候变成花树语言专家的?”兰婷惊问,实在不大相信她。
“她啊!”巧眉细声细气地接口了,笑得像一朵“翁百合”。“都是跟安公子学的!那安公子啊,是该懂的不见得懂,不该懂的都懂。”
四个人哄然大笑,看他们四个再无芥蒂,如此恩爱,兰婷感动得眼眶发热。
就这样,满屋子的花,满屋子的彩纸,满屋子的闪烁的小灯,满屋子的活力,满屋子的喜悦……迎接了满屋子的宾客。
来宾分为好几种,有安家、凌家和卫家三家的亲友,两对小夫妻似乎要补足结婚时的不周到,几乎把三家亲眷全部请到。除了三家亲友,当然,凌康的父母、骋远的父母是必到的。还有凌康的年轻朋友们,整个杂志社的人大概全到了,还有安骋远的朋友们,还有嫣然在图书馆的朋友,快乐的方洁心,罩得住,李小姐,张处长……反正,图书馆的职员们也来齐了。
这么多人,卫家的客厅怎能不挤?怎能不充满笑语,充满喧哗呢!
安骋远和凌康热心地招待每一个人,客人太多,大家只能吃自助餐,自助餐以后,是鸡尾酒会。卫家姐妹也不管合不合礼节,也不管酒会和餐会能不能合一,她们准备了好几大缸的鸡尾酒,而且,是货真价实地掺了好几瓶真正的红葡萄酒,孩子们对红葡萄酒似乎有特殊的爱好。
大家吃着东西,喝着鸡尾酒,客人们的兴致居然高昂。大家热心地谈话,热心地相聚,到处有开怀的笑声。
人群中,最出色的就是卫家姐妹了。
兰婷几乎不太相信,这周旋在众宾客之中,不断送点心,斟酒,停下来谈话,笑得像两朵盛开的花朵的少女,是她那心爱的两个女儿!是那一度绝交到不讲话的女儿!而其中一个,甚至是瞎的!
今晚,嫣然和巧眉的服装都非常出色,姐妹两个一定有过协议而定做的,她们居然都改掉了往日执著的颜色,巧眉没有穿深紫浅紫,嫣然没有穿纯黑纯白,她们两个都是火般的、鲜艳欲滴的红色。真丝的质料,大领口,小腰身,直垂到地。两人脖子上都挂着个很别致的项链,一只红宝镶钻的小鸟,一只在飞翔的鸟。她们像两团火,在室内轻快地飞卷,两人之间准有默契,她们相隔不远。嫣然不时在提醒巧眉,或掩饰巧眉。
“李伯伯,巧眉在跟你打招呼呢!”嫣然喊。
“巧眉,你没忘记张翔吧?”
“方洁心,瞧瞧,这是我妹妹巧眉。哦,不行不行,罩得住,你走远一点,我妹妹已经名花有主了!”
“什么?卢中凯!你一定要请我妹妹跳舞,好呀,等会儿我们放音乐!巧眉的舞跳得第一流,如果你没把握,最好别请!什么?你问巧眉最会跳什么舞啊?探戈!她会十几种花样,迪斯科?你一定不够瞧!她参加过五灯奖,连报名跟她竞赛的人都没了,全不敢来了……”
嫣然顺口胡诌,说得跟真的一样。巧眉只是笑,不停地笑,对每个人颔首为礼。她和嫣然总在一块儿,以惊人的领悟力,和嫣然握住她手给她的暗示来和每个客人谈话。她那么活泼,那么愉快,笑得那么甜,应酬得那么得体……你绝不会相信,她就是一年前,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苍白、无助、憔悴着“等死”的巧眉!
凌康今晚比谁都高兴,他和每个人打招呼,因为客人的来源不一,他有大部分都不认识。事实上,今晚的客人,彼此不认识的太多了。但,他们都很开心,在主人如此殷勤的招待下,怎能不开心?喝着那么名贵的“鸡尾酒”,怎能不带着醉意?凌康被人潮都挤得出汗了,他就舍不得走出客厅去透透气,就舍不得把眼光从巧眉身上移开。天哪!她笑得多美!她对答如流,她举动轻盈……怎能相信呢?这就是巧眉,真的是巧眉?
在客厅一角,凌康亲耳听到两位中年贵妇在谈话:
“你信不信?这姐妹两个中有一个是瞎子!”
“别骗人了!”另一个接口,“绝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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