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霍去病带着霍光与霍嬗进宫同刘彻卫子夫禀明情况,没多久,霍光抱着霍嬗从殿中出来,霍去病被留下。刘据优哉游哉上前:“走吧。”“走?”霍光莫名其妙,目光紧盯着殿门,神色忧虑。“父皇母后对表哥可好了,不用担心,他们会答应的。”霍光低头:“草民……草民不是担心这个,草民是担心兄长……是我们给兄长添麻烦了。”“你是担心表哥会被父皇训吗?这个更不必了。我长这么大,只见舅舅骂表哥,还没见父皇骂过呢。舅舅训表哥的时候,父皇还护着他,帮他开脱。”霍光愣住,这话说得轻松,却让他更深切的了解到霍去病在皇家人心中的地位。他在平阳县便听闻,陛下待他优容宽厚。如今看来,这个优容宽厚的标准似乎比他想象中更得多。刘据笑道:“走吧。我答应了表哥,今日你第一回入宫,要照顾你的。父皇同表哥说话,可不是简单的闲话,还会赐个宴用个膳,没那么快。”他指了指头顶的太阳:“大热的天,在这里站着等,傻不傻呢。你就是不顾自己,也得顾着嬗儿吧。嬗儿该饿了,总要吃点东西。东宫远了些,我们去公主殿找四姐。那边近。我已经让人吩咐下去了。”霍光看了眼怀中的霍嬗,终是点头:“草民多谢殿下。”刘据摆手:“不必自称草民。我与表哥私下素来是只论亲戚,不论君臣的。你随表哥就行。”霍光愣住,恍然发现,刘据面对卫青与霍去病,确实从未自称“孤”,只称“我”。昨日对他称过一次“孤”,今日已然改成了“我”。霍光瞧了眼霍嬗,又看向殿门,自知这里头应当有兄长态度的原因,也有霍嬗将要被收养的原因。跟着刘据一起来到公主殿,果如他所说,侍女已经提前备好牛乳羊乳。看着霍嬗一点点吸吮,表情餍足,霍光心下稍安。刘据又让人端来各色吃食点心,还有石邑这个“话痨”在旁边叽叽喳喳,气氛愉悦轻松,霍光紧绷的神经缓缓舒展,没多久就放松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偶尔也会跟着笑笑。想到弹幕的话,刘据眼珠转动,询问霍光:“你在家中可读过书,都学了些什么,学到哪了?”“读过的。刚学完《公羊》,上京前正在学《谷梁》。”“那倒是与我的进度差不多。我今日课业还没有完成,有些地方不是很明白,太傅还圈了明日要教的内容,让我预习。我有些不懂之处,不如我们一起。你若知道,还能讲解给我听。”霍光有些诧异:“草民……我所学浅薄,如何能为殿下讲解?”出口草民之后又改成了我,看来将他的话听进去了,不是个拘泥于规矩礼节的。刘据很高兴:“便是不谈讲解,讨论也好。太傅说,经史著作,不宜死读。若能与人论辩,也可增进自身。”话毕,刘据忙让人取来自己的书籍课业。石邑瞠目结舌:“你不是吧。我们聊得好好的,你提什么课业。谁喜欢闲聊着突然被人询问课业啊,你诚心来破坏气氛的吗。”又扯了扯霍光:“别理他。咱们接着聊。”刘据翻了个白眼:“你不爱学习,不代表大家都不爱学习。霍光,你说是吧?”“谁会爱学习啊!”石邑撇嘴,一点都不信。两人目光同时看向霍光,等着霍光表态。霍光:……他该说爱还是不爱?真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不说话,刘据全当是默认,正巧侍女也将书籍功课带了过来,直接拉着霍光做到桌案前开始探讨研究。霍光虽有些懵,但也很快进入状态。刘据本来只是想拿今日的功课试试他,不料他答得十分流利,条理分明。刘据心念转动,再问起前几日的功课,两人从《谷梁》谈到《公羊》,又说起《论语》。最后自课业聊到朝堂之事,又聊到身边见闻。及至霍去病找过来时,刘据已经拉着霍光的手,双眼放光,一脸激动,恨不能跟他结拜成异姓兄弟。待霍光离去,刘据仍旧忍不住感慨。人才啊。不愧是日后能当权臣的人,小时候就已经初见端倪了。刘彻看向他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轻笑:“很喜欢他?”刘据点头:“他好厉害的。我不论问什么,他都能答得上来,且言之有物。有些见解还十分独道,跟我不谋而合。尤其是,我偶尔说一些新奇想法与观点,他也能很快接受并理解。”刘彻愣住。他今日在殿中也考教了一番霍光,此子确实不错,却没想到据儿会给予对方这么高的评价。“今日我的功课,他也写了一份。”刘据将他拉到桌案上,指着左边的竹简说:“这是他写的。”刘据是太子,又素来聪慧,思维敏捷,他的教学与寻常孩子不同。寻常孩子七八岁的年纪一般只教书籍知识与释义。但对于刘据,太傅会让他根据今日所学内容阐述自己的论点。刘彻拿起竹简,眸中微讶:“字不错,写得也不错。”顿了下,又道:“怪道去病会将他带回长安。”霍去病对霍家与霍仲孺感情淡漠,没有怨恨与厌恶,也无孺慕与好感。毕竟他不缺人疼,便是所谓“父爱”,卫青给了大半,刘彻给了小半,不稀罕霍仲孺的。因而若非霍光确有天赋,可堪造就。就算霍家出了那等事,也会是其他处理方式,不会将霍光带回来。霍去病对霍光,就如当年刘彻对他,是欣赏是惜才。刘据抿唇,语气中有欣赏有感慨也有点小小的泛酸与不服输:“他比我写得好。”刘彻又看向右边竹简。若说左边是霍光写的,那右边自然就是刘据的。他笑起来:“没有,父皇觉得各有千秋。而且你比他小三岁,他比你多了三年的所学与沉淀呢。这么看来,还是你更胜一筹。”这么一说,刘据立马高兴了,兴奋询问:“父皇,那我可不可以经常招他入宫玩?”“这么喜欢他?”刘据垂眸:“很难得找到个与我年岁差不多,又能跟得上我的思维,理解我想法的人。之前只有不疑勉强可以。其他人虽然也能同我玩,但是……但总是不一样的。”寻常玩伴与知己自然不一样。还有一点没说的是。这是人才啊。人才自然要努力抓住。弹幕说了上位者要学会培养班底。他需要有自己的太子麾下。至于说弹幕隐秘透漏出霍光以后会威胁皇权,凌驾帝王的可能,刘据并不在意。至少这是对霍光能力的超高肯定不是吗?在弹幕所知的历史里,无论是君主年幼,亦或君主登基日短,根基浅薄,总归都是因为君主弱才会导致权臣强。若君主强,哪来的臣权直逼皇权?就如他父皇,哪个臣子敢!所以他有必要因为这点,现在就开始忌惮吗?呵,他是什么很无能很没用的人吗,会连一个臣子都压不住?那他这个太子直接不用当了,干脆麻溜让位得了。刘彻神色闪动,他看着刘据,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招手让刘据坐到自己身边柔声询问:“你是想让他偶尔进宫,还是时常进宫;是想单纯同他玩耍,还是读书嬉闹都可?”刘据愣住,眼珠骨碌碌转着,听出他的言外之音:“父皇的意思是……伴读?”“你已七岁多,书也读了几年,是时候为你择选伴读了。朕幼时也是有伴读的。”刘据微笑:“我知道,桑弘羊、张骞和已故的韩嫣都是父皇伴读。”“不错,那你可知伴读代表什么?”刘据愣神。刘彻莞尔解释:“伴读,幼时是能与你一起读书学习,催促你进步的同窗;与你嬉戏玩闹,陪你长大的玩伴。待你成年后,便是与你同一阵线,为你筹谋的得力干将;登基后,更会是你的肱股之臣。”
肱股之臣。刘据深吸一口气。“据儿,若你是寻常太子,你之伴读只需要人品才能过关即可,朕会直接为你选出来。但你不是。而且朕知道你素来有主见,这种日日要与你相处,往后成你心腹之人,想必也不希望朕直接做主。”刘据摇头:“父皇疼我。只需父皇选的,必定是最好的。我怎会这般不懂事,辜负父皇的好意。”“父皇知道你会理解父皇的苦心,坦然接受。但未必十分欢喜。最好的不一定最合你心意。”刘彻摸摸他的头,“朕想给你最好的,也想给你最喜欢的。“据儿。你的伴读,朕希望不但要年岁相仿能与你玩到一处去,还要性格合适对你的脾胃,更要文武功课都能跟上你的进度,且可以理解你的思维与设想。“唯有这样,你才会欢喜,日后才能善用他们,成就君臣相得的佳话。所以,朕把这个选择权交给你,据儿可想自己选?”刘据抿抿唇,鼻子一酸,扑进刘彻怀里:“父皇果真疼我。”伴读而已,竟也为他想了这么多,考虑到方方面面。这样的父皇,日后怎会不信他,任由巫蛊之祸发生,将他逼至自刎呢?刘据握紧双拳,抬眸应下:“好。我自己选。”刘彻无声微笑,次日就下令召集了一堆朝臣皇亲家的小郎君入宫,名义上只说陪太子玩耍。实则如何,众人都猜了个七七八八,纷纷私下提醒自家孩子“上进”。于是刘据就发现一群或与他同龄,或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屁孩铆足了劲投他所好,争先恐后求表现,好几个都十分明显地用力过猛。但也有例外的。譬如卫不疑,又想表现又不想表现,别别扭扭。毕竟两人相熟,刘据只一天就发现不对劲,将他拉到一边询问:“你怎么了,不想做我的伴读吗?”“我……我不知道。”刘据无语,这还能不知道?卫不疑犹豫着,欲言又止。刘据灵光闪过:“可是因为舅舅?”卫不疑低头:“阿父说,卫家与殿下的关系已经足够亲密,不管我做不做伴读都不会影响。卫家也已经足够鼎盛,不需要让我做伴读来加码。而且……“而且阿父说,殿下待我们好,私下只论亲情,是殿下和善,但我们需记住,我们除了是亲人外,还是君臣。有些规矩不可越,礼节不能废。”刘据望天,确实是舅舅会说的话。他看向卫不疑:“那你想不想当我的伴读?不谈舅舅,只说你自己。”卫不疑点头:“我想的。”“那就行了。不用纠结舅舅的话。舅舅也没直接说不让你当不是吗?”卫不疑顿住,似乎确实如此。阿父虽同他说了这些话,倒也没有明确阻止他。“哎。”刘据一叹,“舅舅什么都好,就是太谨慎太规矩了。”他小大人般拍拍卫不疑的肩膀:“舅舅英勇善战,这点可以学,但也不要什么都学。对于长辈的教诲,我们也需去其糟粕,取其精华;要有自己的判断,不可盲目顺从。“君臣虽重,但也不是任何时候都要讲君臣。我虽是太子,也是你表兄弟。这方面千万别学舅舅,学学去病表哥。少年人就该有少年人的脾性跟义气。舅舅老了,跟我们不一样。适合他的不一定适合你。”卫不疑抬眸:“是这样吗?”“当然是。而且若按舅舅所言,照规矩来,君臣在父子之前。那你也该先听我的,再听他的。”刘据朝卫不疑肩头豪爽一拍,“走吧。你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顺心而为即可,何必如此扭捏。你可以慢慢想,不急这一时,咱们玩去。”一转身,两人身形同时顿住。言语中谈论的正主卫青就在身后,旁边还站着刘彻。卫不疑整个人都懵了。刘据:……尴尬地脚趾抠地。刘彻挑眉:“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刘据轻咳一声,机灵回答:“父皇教诲自然都是精华!”刘彻眸中满是狡黠:“那据儿可觉得朕也老了?”“才没有呢,父皇正值壮年!”刘彻含笑指指卫青:“可你说你舅舅老了,你舅舅比朕年岁要小。”刘据:……父皇,求别说了,能不能放过我。他硬着头皮回答:“那个……舅舅……我……我不是故意说你老。你年纪不老,可你某些方面……嗯……你懂得吧?”刘据摸摸鼻子,一脸尴尬地讪笑,然后赶紧转移话题:“那个,我们跟其他人约定蹴鞠的时候到了。父皇,舅舅,我们先走一步。”及时遁逃,还不忘义气地拉上卫不疑。身后,刘彻爽朗的笑声传来,刘据一张脸瞬间垮下。啊啊啊啊,被抓包什么的简直太讨厌了。淦!这一段插曲并没有引起什么波动,过去也就过去了。刘据与卫青的关系依旧,反倒是卫不疑仿佛想通了,与刘据相处更自然更亲近。刘据颇为高兴。太子伴读并无名额限定,但刘据最终只选了两个——霍光与卫不疑。与此同时,霍嬗正式被记入霍去病名下,成为霍去病儿子。京中许多不知内情的只以为是霍去病亲生,议论纷纷,尤其对此子生母的揣测更是甚嚣尘上。但霍去病半点不在意,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宫中。伴读上任,刘据每日练武习文都有人陪伴,彼此较劲,学起来心情更好,气氛也更欢快。弹幕似乎比他还高兴。——据崽好样的,选霍光做伴读,直接将其拉入己方阵营。以后就算卫青老了不在了,据崽只需要保住霍哥不死,就仍旧可以一手霍哥,一手霍光,爽歪歪。——霍家这两兄弟是真的强。一文一武,据崽现在也算是把军政两大最强辅助拿到手了,再加个军政同样都厉害的卫青。这配置简直豪华得令人羡慕,遭人嫉妒,让人憎恶。——哈哈,确实。刘据后盾太强了,别说皇子,我估计刘彻都不敢硬刚。更何况这个时空,据崽本身自己的功绩就很卓著。刘彻真要老年发猪瘟,也得掂量掂量发不发得起。——别说此时空,就是我们熟知的历史,刘据没这么多创造发明,自身监国处理政务的本事也不差。卫青在时,谁敢跳脚?卫青死后,魑魅魍魉才敢冒头。——哎。每日许愿,希望卫霍长寿。另外也希望据崽好好培养一下卫不疑与霍嬗。人总有一死,不论早死或晚死。所以即便卫霍多撑几年,之后也总要有继承者。历史上卫霍去后,西汉武将青黄不接,太让人遗憾了。刘据眯起眼睛,再度疑惑。霍嬗尚小,天赋如何犹未可知,不说也罢。舅舅家几位表兄弟,卫登年岁也小,暂且看不出来。卫伉表哥,能力一般,说不上多突出,却也没有太差劲。剩下排行居中的卫不疑,现今表现是很不错的,至少刘据觉得他很有希望接棒舅舅,未必能与舅舅比肩,但至少能继承七分吧。怎么在弹幕的言语里没有呢?那不疑是怎么回事?后续“伤仲永”了,心性坏了,早死了,还是他这边的情况与弹幕时空的历史不一样?不管哪种,刘据觉得着重培养这点都很有必要。于是次日,他就同霍去病商议,在每日课程之外,给卫不疑加了两刻钟的武课,让他拿出当年舅舅训练他的架势,还专门令燕绥藏海等亲卫随时候命喂招。卫不疑:……突然后悔当这个伴读了怎么办,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刘据:来不及了。上了孤的贼船还想退,你做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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