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枫露斋刚刚开门,店里还冷清得很,只有几个跑堂的小二在大堂里穿梭拾掇,洪掌柜在柜台后摆弄帐册算盘。
见刘识几人进来,洪掌柜忙停下手里的活,笑着招呼:“几位公子来了,里面请,松涛阁已洒扫干净,茶水、茶点一会就上。”
刘识和同伴是店里的常客,日常都在雅间松涛阁吃酒饮茶,洪掌柜对几人的喜好很清楚。
“洪掌柜,今儿个大金主汪公子请客,有什么好酒好菜的尽管上来!”一个同伴笑呵呵地说,一副不狠宰汪其真一顿绝不罢休的样子。
洪掌柜每日迎来送往的,早就练就了一颗七巧玲珑心,一听这话,想到今日贡院张榜,立刻换上笑颜,拱手贺道:“可是汪公子金榜题名了?恭喜恭喜!”
汪其真便拱手称谢,笑着打趣道:“洪掌柜这几日有得忙了。”
那可不是!枫露斋日常雅客不少,放榜之后,榜上有名的举子总少不了来此聚聚,小酌一番庆祝;而落榜的人,也少不了来此饮酒买醉,排遣愁绪。
“哪里哪里。这都多亏了公子们赏脸。”洪掌柜谦虚地说,一面吩咐了小二领刘识等人上二楼雅间松涛阁,一面体贴地建议:“大清早的,不宜大油大腻,也不宜饮烈酒。若是几位公子喜欢,不如来一壶果酒,要西域的马奶提子酿成的,色泽莹润剔透,入口酸甜清爽,却又不容易醉人。用琉璃盏盛了来,那真是‘玉碗盛来琥珀光’!再来几笼清甜的点心,几样时鲜清烩,两样养胃暖汤,既饱腹又健康。饭后再来两攒盒四方新奇的茶点,一壶普洱,倚清风明日,伴朝阳晶露,岂不快意?”
枫露斋日常做的多是这些学子的生意,洪掌柜自己也是个落第秀才,对于读书人清雅的喜好再清楚不过了。
刘识等人笑呵呵地应了,随小二上了二楼的雅间松涛阁。
洪掌柜自去安排忙碌。
刘识与同窗在枫露斋宴饮抒怀,遣愁排郁,诚意伯府却炸开了锅。
揖翠院里,彭瑾斜靠在抱厦里的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手边的靠枕,眉头微蹙。
云雾和小梅立在塌前,神色焦急。
沉吟良久,彭瑾展开了眉头,笑问道:“别处不算,单是国子监赴考的生员,你们说,得有多少?”
云雾和小梅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数千人。”彭瑾自己答道,“这还不算各处书院的。而乡试整个顺天府也不过录取三百六十六人。要想中举,那是要在千万人之中激流勇进,高奏凯歌。三爷的才学自然是很好,不然也不可能在院试中一举夺魁,高中案。但是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京城更是卧虎藏龙之地。且主考官各人喜好不同,审卷时不免有所偏颇。三爷一时失利,也并非不可能之事。”
云雾和小梅点点头。
云雾一脸愁容道:“奴婢知道奶奶您说得对。只不过,心里就是不舒坦。三爷堂堂案,怎么可能会落榜呢?这也不过才半年多的工夫!”
别说云雾了,就是彭瑾自己也诧异不解,刘识有真才实学,心志又还算坚定,总不会临场挥时常到落榜的地步吧。
不过,越是这个时候,她越是要从容镇定,稳住揖翠院,才好应对外面的风雨。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许就是命吧。”彭瑾叹息一声,很快又展颜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苏老泉还二十七始奋读书呢,不照样文名远扬?三爷还年轻着呢!再等三年,也不过刚二十四岁!”
云雾和小梅总算是从彭瑾的话里找到一丝安慰,一颗悬着的心暂时安放了下来。
“小梅,你去各处走走,看府里的人对于三爷落榜这件事,都有什么传言。”彭瑾郑重地吩咐,“千万要仔细,不要遗漏。也不要张扬,惹人侧目。”
小梅知道彭瑾这是有意考验她,以备日后重用,顿时激动起来,恭敬地应下,立即出去执行命令了。
彭瑾却招手让云雾到近前,小声吩咐:“你这两天把院子看紧了,各人的举动都看明白,记要清楚,尤其是小梅几个,更得仔细。”
刘识落榜,也算是对小梅等几个她有意提拔的人的考验,只有通过了这次的考验,彭瑾才敢放心地真正重用她们。
云雾点头应下,自出了房门,看管院子去了。
彭瑾则去了书房,翻阅刘识以前做的笔记和文章。
说到底,她还是不能相信,堂堂案会在乡试中落榜。
这就像是一个高三的学生,第一年参加高考考了个重点一本院校,还不满意,于是认真复读一年,到了第二年高考却连个二本都没考上一样让人惊愕、难以置信。
刘识的书房大约四米见方,前后开有大窗,窗上覆有质地稀疏透光的细绢,宽阔敞亮。书房三面立有书架,书稿满架,摆放整齐有规律。
后墙书架前,有一张梨花木雕花的宽阔书案,上有笔架,架上悬有粗细材质不同的各式毛笔;还有一方雕荷边端砚,上有一锭用了小半的松烟墨;两块镇纸,下有一叠宣纸,摆放整齐。书案后,是一张梨花木雕花的太师椅,光鉴明亮。书案旁有一只广口汝窑青花瓷瓶,里面装着裱好的书卷、画卷,是刘识平日的习作。
前窗下还有一个小的花架,上有一只汝窑青花细口大瓷瓶,里面斜插着一支盛放的金桂,翠叶间金色点点;有一方描翠叶的白瓷大碗,里面养着两朵开到正好的山茶花,花叶交映;还有一盆文竹,枝叶纤细,迎风而上。
空墙上,挂着两幅淡墨山水画,一副是本朝山水画大家柳旭之的《苍山如海》,一副是彭永新的《雨后空山》。柳旭之的画作磅礴大气,山势险峻,云海蒸腾;彭永新的画作清新淡雅,色调清丽。
彭瑾驻足,盯着彭永新的雨后空山图。
这是她和这个身体的父亲的第一次会面。
从那晕染的淡墨之中,似有一个广袖飘飘的隐者洒脱从容地走来,然物外,又带着几分天然的可亲。
“父亲。”彭瑾喃喃自语。
那是一种自血脉的孺慕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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