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忧自哼着《十八摸》,从月华轩溜回到设在石枯荣总督府的临时帅府。已是三更天了,由于被他临走时点了睡穴,慕容幽兰睡得正甜。和衣躺下,却并无睡意。
想起谢惊鸿这老王八横插一杠,明里是要切磋武功,暗里却是阻止自己以江湖手段解决两军战事,他就愤愤不平:“萧如故这臭小子到底有什么好的?人没老子帅,名头没老子响,武功又差,坑埋活人的丑事都做得出来,为什么独孤千秋和谢惊鸿这两个黑白两道的领袖却都站在了他那边?冰炭都可同炉,难道所谓的是非黑白其实也不过就是说说而已?公理正义,果然全他妈是放狗屁的东西!”
再想起方才分别的时候,那强得变态的老不死竟然说,割下自己衣袂那一剑旨在试探自己深浅,仅仅用了三成功力,他更是头皮阵阵发麻。
下山以来,他所遇高手不少,其中慕容轩狡诈,独孤千秋毒辣,任冷阴狠,独孤羽坚忍,冷锋的雇主冷静,但现在他才知道,这些人加到一起,也比不上一个谢惊鸿。如果说这些人都是精擅心计之辈,如流速缓慢的江河,表面波澜不兴,实则暗流汹涌,诡谲难防,那么谢惊鸿则行事堂堂正正,像云雾缥缈间的高峰,虽然可见,却不可攀越——武功到了他那个境界,又哪里还需要诡计算人?
“罢了!约会定在明年三月,还早得很呢!再说了,实在打不过你,老子还不会脚底抹油吗?反正老子身法不比你慢!”想通这一节,他心情为之一松,合上了眼睛。
但心头却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让他难以成眠。披衣坐起,在房中留下一个保护结界后,悄然出了石府,去月华轩散心。
月华轩斜倚潼关东边的单于山壁上,作为潼关最高的建筑,若在白日,可俯瞰整个潼关,是以古来英雄豪杰、迁客骚人,最喜登临此处览胜。
夜色深沉,天黑无月。星斗满天,山间雾岚一空,晚风如波,如温润玉手抚摸在脸上,痒痒的,很是舒服,李无忧心情一畅,打开天眼,刹时山下百丈景物尽收眼底,而三十丈内的人物动静更是巨细无遗地尽上心来。
街上除了巡逻的卫队,再不见别的人影,除开城心的元帅府,整座城就只有捉月楼灯火通明,隐隐有丝竹之音穿破夜色传来,其余一片安静。离月华轩不过三十丈远的军营也井然而有序,全无战云压城的紧张。
想起当日孙武、轩辕乘龙、忽必烈、诸葛玄机、苏慕白这一干乱世风流人物也曾在某个大战后的月夜,洗尽征尘,如自己这般俯视着面前这千年雄关,意气风发地指点江山,泼墨挥毫,评说古今英雄,李无忧不禁心情激荡。
两次大挫萧军而挽狂澜于既倒,自己如今也算名震大荒,只是比之这些传诵千秋万世的豪杰风流,却依旧是萤火之光,根本不足与这些皓月们争辉。
只是,即便我真如他们一般,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功业,最后也终究只会如他们一般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吧?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但人若死了,是流芳千古还是遗臭万年都已不知道了,留不留名究竟又有什么意思?
虚名若是不计,那人活一世,究竟又当如何?
四姐说“人生在世,不过是快意恩仇,为所欲为”最合我心意,只是三哥老叫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二哥也常说“苍生为重,慈悲为怀”,他们又是对是错?只有大哥从来不和我说什么大道理,说起人生所求,也只有“顺其自然”四字,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想来还是四姐说得最对,像忽必烈、诸葛玄机这些当时俊杰,在世时固然无一不是只手遮天之辈,呼风唤雨,颠倒乾坤,莫不如意,只是他们心中装的不是所谓的皇图霸业就是劳甚子的苍生黎民,肩挑风雨,一生坎坷,真正快活的时候又有多少?
天地烘炉中那白衣前辈虽然神功盖世,见识却未免太差,叫我多想苍生,少想自己,不是把老子往火坑里推吗?不过算了,如果造福苍生的同时不危及老子自己的身家性命并且大有赚头的话,倒不妨卖他个面子,偶尔为之吧。
东南方向的空气中忽然有了一丝异常波动,天眼“看”到一个淡淡人影自军营中高速掠出,李无忧心中一动,忙收拾信马由缰的情怀,敛去气息,隐身追去。
那人轻功极佳,更精通藏身匿迹之术,李无忧如非已将精神力提至天眼境界,夜幕之中,根本不能发现,但此时既被他跟上,除非是谢惊鸿或宋子瞻亲至,那就无论如何也是跑不掉了,几息之间,他与那人已不过三丈之距,用天眼小心将其真灵气波动锁定,再不提速,远远尾随。
却见那人一路疾掠向西而并非预料中的北边,李无忧正自一愣,军营的极南和极北又同时有两条人影出现天眼“视野”内,其移动速度之快,竟与当前这人不相伯仲,当即了然,暗自冷笑:“兵分三路,这样就能难倒老子?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当下他自乾坤袋中摸出一段寸长青色丝线,十指一合,便要念诀,忽又想起什么,阴笑一声,在那青丝上快速虚划了个符,才念动灵诀,道声“疾”,青丝融入夜空,下一刻已无声无息地粘在那人身上,消失不见。
“嘿嘿,天巫追踪妙法‘情丝万缕’加上玄宗门的如影随形符,任你小子其奸似鬼,也逃不出老子的手心!”李无忧得意一笑,撇下那人不顾,折转身形疾飞向南。
南方的夜行人,李无忧很快追上,在他身上如法炮制地种下青丝后,全力展开身法追向北方。
北溟之旅,阴差阳错地服了玉鲸胆,之后又误打误撞地练成万气归元,他功力暴增三倍,得以迈进武圣之境,自创的心有千千结也因此更进一步,此时他以此为根基,将御风术、龙鹤身法和小虚空挪移三门绝技同时施展,身法之快已与当世第一高手谢惊鸿的惊鸿过眼不相伯仲,是以虽然起步较晚,但也不过盏茶功夫,已追上先前那道虚影。
这人在三人中身法最快,并且还用了隐身术,虽然不是武术同施,每掠十丈必须再次施法一次维持隐身效果,但武术切换之际配合得天衣无缝,端的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
但逼近那人三丈时,李无忧却暗骂自己是猪。
原来先前那人出现的电光火石间,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一直不安:谢惊鸿正好在萧军中自然是巧合,但能好整以暇地在帅帐中恭候自己大驾,却必然是因为萧如故得到了楚军中内奸的通风报信。但先前开会商议时,自己只说了个西瓜计划的大概,而擒贼擒王的斩首行动更是被自己宣布为补充计划,这人却立刻猜到自己会今夜就会去行刺,并连夜通知了萧如故,见识胆识都是非凡,身边藏了这样一个人,自己当然是睡不安寝。
西瓜计划关系重大,实施与不实施,完全是两个相反的结果,现在李无忧一旦宣布明日起即执行计划,这个内奸才连夜出城向萧军传递消息。
只是没想到内奸竟然还有帮手。现在追的这人在三人中修为最高,是以李无忧想当然地以为他就是主事之人,这才舍了其余两人追来,但到得近前,才发现这人身形凹凸有致,起落间姿势扭捏,显然是个女子。先前定计时在场的都是男人,他当然是误中副车了。
此时再回头去追先前那两人已是不及,好在自己已在二人身上种下青丝,明日一查便知内奸是谁,现在倒不妨追着这女子去看看,虽然只是个小卒,多少还是会有些所获吧。
夜色里,李无忧和那女子都隐蔽了身形,无声无息地在潼关城里游动,仿佛两个鬼魅。
那女子到北门后果然折返,继而向西,接着在城里兜转了好几圈,极尽躲藏匿迹之能事,终于确认无人跟踪后,这才直线向东扑去。
李无忧见她去的方向竟是捉月楼,不禁大是狐疑,奶奶的,她一个娘们怎么跑这来了,难道她也有那种爱好?
捉月楼是除月华轩外,潼关另一处知名景观。相传原是三百年前一世家公子秦五为纪念其爱妻捉月所建的群楼院落,楼成后不久,秦五郁郁而终。到百年前,秦家家道破落,被迫将此楼廉价卖于一个师姓富商,后者得楼翌日,即将这天下有数的名楼改成一座青楼。
此举大煞风景,自然遭来天下人一片唾骂声,便连新楚朝廷听闻此事,也下旨借口说“有辱国体”,让其关门。谁知那富商却引用前朝一位诗人的名句“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振振有辞地反击说“潼关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草民此举正是想让将士们日日都听《后庭花》,提醒自己不要做亡国奴,乃是一片拳拳报国心,‘有辱国体’又从何谈起?”时任宰相的苏慕白听闻此事,大加赞赏,请得特旨准许其重新开张,一时传为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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