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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第1页)

三四十招转瞬即过,陆尹琮渐渐发觉这人一味只攻不守,仗着掌法快速狠厉便门户松散,陆尹琮渐渐也加快了棍上速度,想要觅得空隙给予眼前人致命一击,可那人一双肉爪便似深秋的雨点一般密集袭来,陆尹琮虽有此心,可一时之间还是不得良机。

蓦地里,有两个蒙古汉子站起身来,便要挥舞着飞爪上前相助那汉人。惜芷身旁那汉子一声怒吼,扑过身去,挥起碗口大的拳头,疾风骤雨般向那两人砸落,那两个蒙古汉子究竟受了陆尹琮一棍,身上疼痛难忍,身躯一阵不稳。饶是两人都是会功夫的,可受了一棍在先,此时竟只与那汉子打了个平手,三人顿时扭作一团。

却道那为首的汉人出爪愈来愈快,陆尹琮长棍挥舞之时,竟是半点也碰不到他!只见他伸爪探向尹琮右腰,陆尹琮双手握棍向斜上挑开,那人左手猛地打上陆尹琮的脸。陆尹琮只觉眼前一道迅疾的黑影闪过,随即厚重而凌厉的风压下来,他竟是没能躲开这一掌!登时,陆尹琮鼻边、嘴边鲜血淋漓,他双足一蹬,急忙后跃,用手一抹,只见手掌心里的血迹浸染在日光迷离的淡晕下,散着清亮的光。他心头蓦然有一个念头:蒙古人欺负汉人,汉人从了蒙古人,反过头来继续压迫汉人。便是这电光火石的一想,他的心就仿若被万重泓泓的剑光穿过,霎时之间,千种拗痛袭上心头。他踉跄了半步,突地双眼泛红,恶狠狠地向那汉人吼了一声,宛如一条跃山纵林的深褐恶虎一般,使起了五路小夜叉棍,这小夜叉棍法里添了几分尹琮的恨意,好似携着暗夜里猝不及防的骤风,带着催倒一切的威势,便向那汉人打来!那汉人竟是沉静稳如大潭,尹琮变幻的招数只如这潭面上清淡的掠影,他丝毫不挂于心似的,一双肉掌还是那般快速狠厉,沉着迎击着尹琮五路莫测的棍法。

陆尹琮一时取胜不得,心中虽不焦躁,可之前的愤怒和拗痛犹自耿耿,不免出棍略显沉重而不为灵活。又是三十招打过,这陆尹琮不但没占上风,反而显出落下风的意味,旁边的惜芷看着,心中之急怎可用言语来形容!她只能紧握拳头,双手微颤,一双杏眼泛着忧愁,早就盈满了清清泪水!

突然之间,惜芷看到尹琮腰上一处泛红,显是之前的伤口又复发了!惜芷心中一颤,一个念头马上袭来:陆大哥要输了,这可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她的一颗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眼中泪水轻溅出眼眶。她此时竟感到莫大的无助,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在喊:“他要在我眼前死去,可我却救他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无法阻止!我不能让他们停下!”她浑身都开始发颤,心里呐喊着:“他们一旦打起来,他的性命便置之度外了!任何人都不能拉回他来!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死亡!”她想到这里,只觉头晕目眩,心中仿佛真的感觉到那句“你死我活”不是简单的说说,而是一条踏上便无法归来的未知路,是小舟在狂风骤雨里的不受控,是人在江湖里的不由己!唯一的解救,便是在这场无法调和的血海深仇里,得胜归来。而眼前的仇,那剃发之辱,那灭族之恨,那同为汉人而却互为仇敌的大耻,不是血海深仇,还能是什么!

在这危险重重而又无能为力的一刻,惜芷对尹琮压抑在心底的眷念和追随全部爆发,她是那般地热爱他的英雄豪气,那般地迷恋他的崇高抱负,那般地痴情于他的眷眷深情,那般地佩服于他在危险中的镇定从容,那般地不舍于他的幽默随和,甚至那般地怜惜他受难时的羸弱身影,他强忍苦楚的拗痛神情!她怔怔地望着前方,泪眼迷漓,他的好这般多,她一时怎能数得清楚!

她最爱的,还是他那清澈宛如孩提的眸光,那眸光轻轻望住她的时候,她只觉温暖由心底蔓延,教她不自觉地便要依赖他,追随他!

可眼前棍风凛凛,掌法狠厉,她竟恍然发觉自己这蓬勃热烈的爱、这全部的不留一丝剩余的爱,竟然抵不过面前的血海深仇,抵不过这人为了报这仇而闪转腾挪的身影、挥舞来去的长棍,她发觉自己掏了心拿出的爱,竟宛如狂风暴雨中飘零的渺小浮萍,辗转来去却抵不过眼前的血雨腥风,抵不过江湖里的狠打恶斗,抵不过这不报不得的国之大仇!她这份爱,拉不回这个已经跑向那条不归路的人!

惜芷泪眼婆娑,她心中喊道:“纵然与大宋仇恨来比,我对他的情意太过渺小,可上苍也不要让我还没把这情意说出口之前,便教我得不到他!”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你若死了,我的魂魄都会和着苦痛和血的滋味,浸染上我的泪,在恒久的长空和无尽的岁月里孤单飘荡!这份苦,你可先知道了么!

蓦地里,那为首的汉人一把搭住陆尹琮的长棍,右脚踏上前,左足即往陆尹琮右腿踢去,尹琮长棍被抓,只得伸右脚踢回一招,便在刹那间,那人的左足猛地勾住了陆尹琮的右脚,突地一阵风,一柄飞爪百练索从一个爬起来的蒙古人手里掷将过来,瞬息之间那钢爪连着绳索缠上了陆尹琮的左足,那汉人全身着力,狠狠将左足向外一撇,那钢爪向右侧一拉,顿时,陆尹琮双腿被分开,不受控制地猛然跌坐在地,腰上的伤口立时撕裂开来,一大簇鲜血浸上衣服。

那汉人立即用左足踏住陆尹琮的右脚,右手不放长棍,左手挥掌,以高制低,便向陆尹琮天灵盖击去!

惜芷见了,一声惨叫,向上便冲,在她之前,那被剃了蒙古发式的汉子也已经冲上前去,紧紧抱住那为首的汉人!惜芷冲将上去,一把抓住那汉人抬起的左手,刚一触上,只觉他左手热得滚烫,显是将自身十分的力量都集聚在此只手掌上,直欲一招将陆尹琮毙命!

就这么一抱一拉,那汉人便已无法再挥掌拍下。他大怒,可怒气之外,更多的是震惊!他很震惊这些人怎地如此大胆,敢来相拦!他被那汉子抱住,登时左足踏不住陆尹琮的右足,左手也卸了力,可他怒气翻涌,左手挥起,顺势打在拉住他的阮惜芷的脸上。一声脆响,惜芷只觉得脑中“嗡”的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倒地之后几乎辨不清方向,只觉满眼光晕,四周打声一片。

陆尹琮见惜芷被打,心中狂怒,他倏地站起,右足一蹬,将那飞爪百练索踢飞。他几欲丧失理智,双眉紧皱,脸上罩着一层黑气,再不言语,棍上便添了七分的狠厉。那为首的汉人被那汉子抱住,一时之间倒难以自如挥掌,而陆尹琮似从修罗场里血浴而来,棍上带着不由分说的决绝,棍风阵阵,好似化成浓云下山巅上的千般利剑,带着刺破山巅下深渊的决心,散着穿骨透肌的寒气,一簇一簇地向他袭来。这汉人惧着他这寒威,将那汉子打到一旁后,掌法竟是被那陆尹琮的棍招给死死制住,再难像之前那般沉稳和笃定。陆尹琮使出一个小夜叉棍的“劈”字诀,从半空中迅疾跃下,直劈下来,动作极其干净利落,那汉人右臂吃了一棍,疼痛难忍,不禁踉跄后退,陆尹琮夹杂着小梅花棍法里的“暗香浮动”,一路轻扫而来,直捣那汉人松散的门户,逼得那汉人连连跳跃后退,忽地,陆尹琮又接上了小夜叉棍的“戳”字诀,向下斜戳过去,那汉人的门户登时被攻破,双足不稳,跌坐在地。

陆尹琮又是一个飞跃直劈,那汉人忙地侧滚翻开。这棍法素有“三分棍法七分枪法”之称,陆尹琮使出枪法里的“刺”字诀,连连向那汉人身子背后刺去,那人无奈,只得一路快速翻滚,竟是丝毫起不得身!陆尹琮迅疾之间变幻招数,使出少林寺疯魔棍法中的“劈天打地疯魔入定”三趟棍,这棍法在平时犹是威力无穷,何况此时这汉人压根起不得身!他挨了几棍后要跃起,可没等站稳,又被陆尹琮打翻在地,陆尹琮使出这三趟棍中的“扫”“戳”“点”字诀后,这汉人身上已挨了多下长棍,陆尹琮接势跃起,一棍击在那人头上,那汉人头骨碎裂,哼了一声,头上滑下几重浓浓的鲜血,便即毙命!

实则这汉人武功本不及陆尹琮,可陆尹琮一来身上内力未复,二来有伤,一开始出手十分凝滞;这为首的汉人心思笃定,毫无恐慌,掌法使得自是凝练,甚至可以仗着出掌快速狠厉而不受门户,所以在最初占得上风。但是陆尹琮为他是汉人还来欺压汉人而愤慨,又看到阮惜芷被打,心中怒气翻涌,情之所至,出手便即骁勇,更何况陆尹琮向来从容,虽怒而永远不乱,这棍法到后来自是使得十分厉害;这汉人看到陆尹琮这般骁勇,之前的沉稳不再,又加之他本来门户松散,终究让陆尹琮占了上风,最后竟至毙命。

陆尹琮毙了这人后,连忙跑过去扶起惜芷。只见这阮惜芷颊上肿起了一大块,此时她正呆呆地望着陆尹琮。尹琮连忙问:“可头晕么?”惜芷摇摇头,还是怔怔地望着陆尹琮,蓦地她眼圈儿竟是红了。

她抬起了手,轻轻地将尹琮脸上的鲜血抹净,一双杏眼亮亮的,有碧水在眼中流淌,她声细如蚊,却音含哽咽:“以后……”她没说下去,只是紧紧握住了陆尹琮的手,用心去体会自己掌中的存在。蓦地里,她长长吐出了一口气,两行泪这才滑落下来。

陆尹琮只觉握住自己手的这只手微微发颤,他心中一凛,登时体会到了惜芷的情意。他一时怔住,心中良久而不能相信,恍惚中,他只轻喊了一句:“芷妹!”他只觉两个人的心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地贴近过!

身后传来那汉子的声音:“少侠,这些人要怎生处理?我全听你的!”陆尹琮对惜芷一笑,转过身来,对那汉子笑道:“那我过僭了。”有诗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些蒙古人看到自己的领头人都已经毙命了,还哪有什么脾气?他们要不就是之前被打翻在地起不得身,能起身的就老老实实地跪翻在地,口里无一例外地都大呼饶命。尹琮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做什么官职?打哪里来?”一个会说汉话的蒙古人道:“我们从陕西来,是陕西省平章萨都喇大人的卫兵。”陆尹琮眉头一皱,厉声喝道:“陕西省的,到这儿来有何企图?”那个蒙古人颤颤巍巍地道:“我们大人不满于只做这小小的陕西官,便要我们……到云南去……去大量地招兵买马。”尹琮冷笑道:“你们大人倒是很有狼子野心!一个省的平章还嫌不够,还妄想做皇帝?”尹琮回过头对惜芷道:“芷妹,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办?是杀了他们,还是怎地?你全做主!”那些蒙古人一听,连忙大声呼号求饶,头磕得山响,脑袋都撞出血来。

惜芷看着尹琮,眼中柔情无限,她只要陆尹琮平安无事,别的,她还奢求什么!惜芷眼波转了几转,就这么怔怔地望着他,好像是永远看不够似的,尹琮也这般看着她,两人四目相望,都忘了要说什么。

初春的清霭此时仿佛体会得更加清楚,飞鸟的倒影掠过,周遭暖融融的,二人这才体会到这早春是多么美好呵!惜芷双目微挑,晕出淡然一个笑靥,她轻笑道:“你看看我,光顾着看你,都不知要说什么了!”她拉住尹琮的手,柔情翻涌,再看那些蒙古人,心中对他们倒没有那么憎恨了,又觉得他们讨饶得这般可怜,心中倒是有些不忍。她转过头,仰头望着尹琮,轻声喃喃:“你真要我做主?”尹琮笑着点头,惜芷温柔望着尹琮道:“那你便放了他们罢,杀了他们的首脑也够了。但是你要让他们回陕西去,不可再到云南去了。”

尹琮收起了笑容,他望着惜芷,眼中闪着光芒,他轻问:“芷妹,你……你当真要放了他们?”他握了握惜芷的手,柔声道:“你怎么这么善良!”惜芷眉眼一弯,笑道:“陆大哥说要我做主的,你说话不算数么?”陆尹琮笑道:“当然算数。只是,只是这个时候,心软未免太不值!”他叹了口气,笑道:“好吧,芷妹说要放了他们就放了他们!”他转头对那些蒙古汉子道:“今天算你们走运!只是,不可再到云南去了,招什么兵买什么马,让你们大人保住项上人头最要紧!”那些蒙古人忙不迭地答应着,脸上早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陆尹琮道:“本想让你们每人留下点什么……”那些蒙古人听了,又是没命价地讨饶,尹琮道:“可看在这位姑娘的面子上,就饶了你们!还不快点滚!”那些蒙古人冲着陆尹琮和阮惜芷又磕了好些个头,大声谢二人不杀之恩,然后踉跄着上马,果然向来路那边回了。

陆尹琮对那汉子道:“大哥,你这仇兄弟也算是给你报了,以后也别难过,这头发蓄一段时间也就长出来了,到时候还梳成咱们汉人这样的高髻!”那汉子心中痛快,揉了揉身上的疼痛,笑道:“少侠大恩,没齿不忘。少侠真好功夫,敢问是做什么的?在哪里供事?”

陆尹琮一笑,道:“厓山海畔做些事情。”说着对那汉子拱了拱手,道:“大哥,后会有期!”那汉子正如堕五里雾中,只得也拱拱手,道了声:“后会有期。”尹琮便解下了马,和惜芷上了马,对那汉子道:“这人的尸体大哥不用管,这饭馆的人自会处理。”说罢清朗一笑,双腿一夹,便疾驰而去,这汉子看着两人一马远去的影子,一时心中恍惚,只觉刚才发生的一切,似幻如梦。

那陆尹琮和阮惜芷都没想到能于这件事情上互换了心意,心中害羞之外,还有无尽的喜乐。两人晚上投在一家客栈中,惜芷脸上微肿,尹琮便留在她的房间里照顾她。惜芷坐在床边,凝神地望着尹琮,尹琮打了盆水,浸湿了巾帕,要给惜芷敷脸,转过身看到惜芷的一双盈盈水杏,心中不禁怦然而动,他走过去,拉了个椅子坐下,笑问道:“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惜芷眸光在尹琮脸上飘浮,似乎看不够似的,她望着尹琮英朗的眉眼,心中道,你我相识这般久,我终于能像今天这般好好看你,从此以后我要一直看着你,再不教你离开我。她心中这般想着,尹琮已然将巾帕敷上她的脸。惜芷只觉脸上一阵疼痛,她不由得微微闭上双眼,尹琮连忙问道:“可是太疼了?”他要把这巾帕拿走,手还未等离去,惜芷忽地按住了他的手,她轻然睁开眼睛,眼波在尹琮脸上滚了滚,柔声道:“陆大哥,我今生不离开你了。却不知……你嫌弃我么?”

尹琮遮住了烛火,他的脸没有那般明亮,但惜芷看到尹琮的眼里有晶亮的光芒在闪烁,他神情似悲似喜,目光却执着地凝住了惜芷的面孔,忽地,他眼中的晶亮化作澄澄清波,便在惜芷感到那清波要滑下来的时候,她已经轻然、迅急而热烈地,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颈窝里一股温热的水,惜芷知道他在哭,她也知道这是他高兴的泪水!她感到尹琮紧紧拥着她,仿佛要把她拥进身体里!惜芷却很高兴这样被他抱着,她只感到心中从未有过的愉悦和快乐。她的双手轻柔而迅疾地反拥过去,就像他刚才来抱她一般。

惜芷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头深深地埋在他的颈窝里。她从未如此近地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温度,他的身姿轮廓,她只觉得那些诗词、琴书,都在她的脑海中慢慢淡薄了去,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什么都不想去想,她只要待在他的怀抱里,感受这她从未体会过的迷晕,她那跳得要撞出腔子外的心在他的怀里慢慢地轻缓了下来,她的呼吸渐而沉重,闭上双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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