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真的可以“死时了无牵挂便可无执念”——那人修还修个鬼的长生。都死掉修神道好了。
此前李云心看不到红娘子的执念。她……太像是一个普通女子了。
除了一些妖魔们所共有的“残忍”。
但这种残忍在李云心看来——一个妇人一边怜爱地看着在院中玩耍的孩儿、同婆婆细声细气地说些家常,一边一刀斩掉一只公鸡的脑袋——
这是不是如同妖魔一般的残忍?
所以这红娘子还是很正常。
然而眼下,李云心认为自己慢慢清楚她的“执念”在哪里了。
于是他就在这水声当中、在这夜色洞庭之上,安安静静地听红衣女子继续说下去。
“你可知我是如何开罪你那朋友的吗?”红娘子转过身,微微笑了笑,“我此前,只是一尾红鲤得道。我母是个人,而我天生却得了我君父的传承。出生便是虚境的妖身,在这洞庭,没有人敢忤逆我的。”
“我虽不成器,但也晓得那龙子的厉害——是接近真境的大妖魔,且是龙体。我怎么会……去渭水招惹他呢。而且哪怕我想要去渭水,也是出不去的。”、
“我那君父被人圈禁在洞庭,我有他的血脉,也被圈禁了。所以我说这偌大洞庭,不过一个牢笼而已。”
李云心想了想,轻声问:“什么人,有这样大的本领。”
“现在不能说给你听。”红娘子微微笑了笑,看李云心的眼光却越发柔和——这与前两日的那个女子可完全不同。
“因而,实则是我父啊,要我故意去招惹龙子。而我在这洞庭待了两百年,都出不得湖边一丈地……我很想去看一看那白鹭镇,看看那些名为人的家伙,是不是真如我父口中的故事里,那样活着的。”
“于是我被龙子废去修为、成了一尾红鲤。受了些苦楚,但最终还是成了这鬼修之身。此前都不晓得如此做是否可以真的绕开那禁制……但眼下看是成了。我成了鬼修,可以离开洞庭可以去白鹭洲,还可以为我父做些事。”
红娘子嘴角含笑,看着李云心:“但李郎该晓得,我们这些鬼修都是有执念的。李郎的执念,便是你那兄弟的仇。或者说……执着的是情。”
“而我那执念……”红娘子说到这里,慢慢坐下来。
双脚向船舷外,只一蹭便将一双绣鞋踢进水中。一双雪白莹润的玉足探进湖水,轻轻搅了搅。
水波便向外荡漾开来。红娘子盯着那水波看了一会儿,双手撑着船舷、身子微微后仰,转头看来李云心:“我是妖身时,常在湖边听一个人念书。听他的读书声。读书声是很好听的。”
“李郎,你生前念书的吗?”
李云心的目光温和,声音也温和。他浅笑了笑:“我父母双亡,家贫。生前只念过小学、字义,不曾读经史。”
“你说的我都听不懂。但是很好听。”红娘子微微笑,“从前杜生也说些我不听懂、但好听的话,可是如今他不记得了……他终是个凡人。做了鬼,更混沌了。”
“那……李郎,你会作诗吗?”
李云心摇头笑了笑:“我会抄诗。”
红娘子快活地眨眨眼——至少在这时候,她就像是一个真正的美丽小姑娘:“李郎抄一首来给我听。”
“好。”
李云心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洞庭之上的氤氲水汽。
随后低吟——
“西风吹老洞庭波,
一夜湘君白发多。
醉后不知天在水,
满船清梦压星河。”
这诗,他以古韵念出来,悠长而凄婉。
而念了这诗之后,那红娘子便不说话了。
她怔怔地看着水面,然后又闭上眼睛。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转头,向李云心微笑:“真好听。李郎,湘君是谁?”
李云心温和地笑着,用手中的折扇敲敲掌心:“你看我这扇子,从渭城街边的店铺买来的。扇骨上是不是有斑点,像眼泪一样?”
红娘子瞪大了漂亮的眼睛仔细看看,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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