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贾赦总经不住摇头叹息,贾珠纵是还活着,对贾府的败局恐怕也是无能为力,上有宗族长辈,下有纨绔子弟,贾珠便是有三头六臂,恐怕也收拾不了这些人惹下的祸,说不得还要反被连累了去。
但如今,贾赦想着邢德全和贾芸的变化,不禁想到,难怪前世听讲座时,每每听到那些兴盛数百年的家族史,那些教授总会强调一番,这个家族对于人才的重视,对于家学或族学的扶持,眼下比对着一看,贾赦不免感叹,难怪书里曹公借探春点出了一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贾府再怎么也是百年大族,论教育水平,论人才储备,怎么也是寻常人家比不得的,偏满府的老爷太太都只想着趋炎附势抱大腿,没一个想到这长远之处去。
如今贾赦用心管管家学,便接连得了几个好信儿,乡试一过,想来家学少不得要出几个文武举人来,待得再经营上几年,贾府便是不说复兴,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举步维艰。
这么一想,贾赦一直烦躁的心气儿总算平和起来,脸上的神色也多了几分和气,只叫住邢德全道:“倒有几日不曾见了,在学里怎么样,先生可教训了你没有?”
邢德全正一脸得瑟的往屋里窜,猛然见得贾赦立在跟前,当下唬了一跳,立马背手背脚的站直了,低眉顺目的说道:“姐夫,你没出去啊!”
说着,不禁偷眼瞧了瞧贾赦的脸色,略有些羞涩不安的解释道:“今儿先生带我们出去射猎,我打了几样东西,顺道儿过来给大姐瞧瞧。”
贾赦瞄了一眼跟着邢德全的那些小幺儿,见这些手里提着的笼子和背上的背篓都很装了些活物,笼子里是兔子和狐狸,背篓里则是刺猬和山鸡,贾赦看着,嘴角溢出丝笑意,只看着邢德全笑问道:“这些都是你打的?”
邢德全一听,便挺胸抬头起来,很有几分得意道:“还不止这些,我还猎了獐子和鹿,只是没带进来。可惜那鹿没角,亏我还想着给了姐夫呢。”
贾赦眼角一抽,邢德全果然还是邢德全,再怎么出息上进,也改不了这没脑子的毛病,这鹿角是补肾益精的东西,给贾赦是嘲笑他老来无用,还是夸赞他老当益壮啊。
贾赦禁不住揉揉额头,只朝着邢德全笑道:“你有这份心便足够了,我如今也用不着那些鹿角什么的。”
说着,又问着邢德全道:“前儿你二姐来,说是在门口见着你,你却不理会,这是怎么回事儿?”
邢德全一听,贾赦提起二姨太太,脸上的笑容便没了,只无精打采的说道:“我没瞧见,不知道是不是她看花眼去了。”
贾赦见着邢德全这般模样,哪不知为何,一时只笑了笑,且说道:“你进去陪你姐姐说说话罢,她可念叨了好些日子了。”
邢德全听了贾赦这话,忙不迭的点了点头,领着人一溜烟的往邢夫人屋里去了。贾赦摇了摇头,正要命人去传话儿叫贾琏过来,林之孝却忙不迭过来了,一脸阴晦的朝着贾赦道:“老爷,外头出事了。”
贾赦吓了一跳,正欲开口问是什么事儿,却止住了口,只朝着林之孝道:“到书房里说罢。”
烛火摇摇,照亮了整个书房,只听得林之孝不急不缓的声音道:“……盯着周瑞的人,回报说周瑞出去找了一趟他女婿冷子兴,那冷子兴的古董行一贯生意不错,来往的人也多,外头的人一时也没怎么留意住。到了方才,那些人才觉出不对来,往日有个放贷的泼皮倪二,住在府外西廊下,与咱们家临的近,虽说只是个在赌场混饭吃的,可到底挨着府上,外头人难免也多留意了些。可那倪二如今却急惶惶的四处索钱,口里还与人说着是上头急着要的,不管到没到期的,一概强索了去。那些人瞧着不对,又四下打听了一番,才知道似倪二这样的不是一个两个。正打听着,衙门里的官差又领着人抓了几家地头蛇,罪名就是聚敛民财,放贷谋利,那领头的不是旁人,却是冷子兴,据说是他出头报的案。”
听着林之孝这话,贾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只冷笑一声,眉间隐隐带出几分怒火来。
林之孝见着贾赦这般模样,压低了嗓子,又悄声说道:“这里头还有一件事儿,那几个地头蛇,刚一进衙门,还没待官老爷审问,便被几个重刑的犯人给失手打死了,据说是跟他们有仇,横竖也活不了,倒不若报了仇,痛痛快快的了结了。老爷说说,这事儿是奇还是不奇?”
贾赦手上一动,缓缓转过头去看着烛火,面上笑得更深了一些,只淡淡吩咐道:“说奇也奇,说不奇也不奇,善恶从头都有报,我倒是太心软了些。如今既有人做了初一,我也起个好心替他将十五做了,也省的她日后报应不断,反将这一府的人都连累去了。你带人请了冷子兴和周瑞回来,好生的询问一番,待问出结果之后,也不必来问我,只将人交给二老爷便罢。”
说了这话,贾赦看着那摇晃的烛火,脸上的笑容越发添了几分嘲讽,他顾念着自己穿越而来,等于夺了贾赦的身体,难免对这府里之人有所亏欠,但凡能忍能让之处,贾赦皆忍让了。
可他没想着,自己越是忍让,这府里的人就越发不成样,贾母一有事儿,便折腾着他,娘家的事儿怪他,族里的事儿也怪他,横竖见了他就没几回好的,非闹到贾赦受不了了,凡事都不与贾母商量了,贾母才知道他这个大儿子再怎么改变,也还是那个牛性子,方消停了几分,也不敢再干涉外头的事务。
而王夫人一会儿包揽官司,一会儿放贷谋利,一会儿卖女骗婚,只在二房里折腾便罢了,偏王夫人又是个管家太太,凡事哪有不连累到贾府的。
今日事发才几个时辰,贾政囔着要休了王夫人的话还没落地呢,王夫人那边便又做出这样的举动来了,贾赦若可怜着贾珠和元春,放着王夫人这事不管,日后,王夫人更会自以为聪明,说不准要做下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到那时候,只怕没人会可怜贾赦,只会拿贾赦当笑话讲。
贾赦心中冷笑,若是贾母他还敬着两分,可是王夫人,算哪门子人物,说什么四大家族,也不过贾母和贾政在乎罢了。
王家那两位老爷,眼下倒是风光无限,可新君一上位,再怎么青云直上,说起来也只是面上光鲜罢了,王家的女儿无德便是才,王家的儿子又能好到哪儿去,都是一根藤子上结出的瓜,哪还能分出什么好坏
夜幕渐渐低垂,满城的灯火都亮了起来,周瑞家的正在灯下坐着,翻看着账本儿,忽听见外头似有什么动静,忙不迭的起身,推开门往外头唤了一声:“香桃,你这个死蹄子睡死了不成,还不出去看看?”
还没待着那香桃回话,外头的大门便被人一脚揣开了,一群人打着灯笼火把闯了进来,口里还叫道:“就是这家,不论男女老少,都先捆住了再说。”
周瑞家的先是慌了神,可一看来人,却不禁大怒起来,只朝着来人大喝道:“林之孝,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一个小管事,算哪根葱,竟敢私闯民宅了,还有规矩王法没有?你在大房那边,就学的是这样的规矩,还想不想在府里混了?”
贾政动怒贾赦笑言
林之孝提着灯,细看了周瑞家的一眼,只冷声道:“我有没有规矩王法,周嫂子说了不算。周嫂子若要理论规矩王法,还是到府里再说罢,老爷们还等着呢。”
说着,只对着带来的人喝道:“都捆了,一个也不许放过。”
周瑞家的吓的魂飞魄散,当下便欲瘫倒在地,只是想起王夫人的话儿,又抻着脖子大骂道:“老爷也不能无缘无故便抓了人去,我是太太房里的人,别说是你们,就是姑娘哥儿,见了我还得给三分体面呢,你们算什么东西,敢在我跟前充大头蒜。我要见老太太,让老太太评评理去,看看这世上还有天理公道没有?”
周瑞家的这话还没歇,那周瑞也打屋里头出来,松垮垮的系的裤腰带,眯着一双绿豆眼,大打了个哈欠,一脸不耐烦的指着林之孝斥道:“林之孝,你这个生不出儿子的绝户种,不在屋里搂着你婆娘睡觉,跑这来丢人现眼,你是活腻歪了还是怎么了我可告诉你,趁早给大爷滚犊子,否则,不等明天天亮,你周大爷就先教你见识一番。”
这周瑞刚从外头回来,累得两腿发软,才睡沉过去,便听见外头闹腾的厉害,起来一瞅,却见着是他素来瞧不起的小管事领着人来家里折腾,心头的火腾的便起来了。
他正看着这林之孝不顺眼呢,不显山不露水的,看样子低声下气,倒没想着竟是大房养出的一条恶犬,言行举止处处奉大老爷的话儿行事,大权没揽几分,可这给人添堵的事儿是一出接一出,但凡说上两句,能把人气活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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