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金山是接到母亲的电话以后,才与肖桐一起急急忙忙赶到母亲和女儿住的地方来的。
肖桐匆匆地与婆婆打了个招呼,便一步两个台阶地上了二楼。
女儿把房间里自己常用的东西已经搬空了,只有墙上贴着的卡通画,还在纪念着主人的离去。肖桐看着眼前的一切,立刻张开嘴巴,用哭声把已经腾空了的房间又填满了。
郝金山扶着老母亲随后也上了楼。
郝金山的母亲在椅子上坐下来,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封孙女留给儿子和儿媳妇的信。
肖桐从婆婆手里抢过来信纸,看到了熟悉的歪歪扭扭的字体和不熟悉的直截了当的语言。
她贪婪地吞咽着信中的字句。
“爸爸妈妈:
我走了,不过走得很近,我舍不得远离奶奶。不管走得近也好,走得远也好,只要走出这套房子的大门,就证明我要离开你们的屁(庇)护,靠自己的双手去自己养活自己了。你们生了我,又不想对我负责,把我很小的时候就仍(扔)给奶奶,让我的身心都受到了很大的伤害,太不负责任了!后来你们把我和奶奶接到城里,想用钱买我的感情,买我的心,告诉你们,钱买不到幸福,也买不到我的感情和我的心,我恨你们!”
肖桐看到这里,脸上具备了寡妇死去独生子的全部悲惨表情,“哇”的一声,伏在桌子上失声痛哭。
郝金山想把信纸从肖桐手里抽出来,肖桐攥着不放,抬起头,哽咽着继续往下看。
“我走了以后,会经常回来看望奶奶的,也希望你们多关心奶奶。奶奶太可怜了,她不愁吃、不缺穿,还有专人照顾,但是生活得并不快乐,她总说在城里天天像坐监玉(狱)。你们赚的钱肯定不少,但是你们的钱以后我一分也不会要,如果你们的钱花不完,就分一些给农村缺少父爱母爱的留守孩子们。我目前只是想过安静的生活,你们不要去找我,我也不想见你们。当你们老得动弹不了的时候,我会再回到你们的身边,尽一个女儿的义务,我不会像你们那样对待自己的亲人不负责任。我和汪念军交朋友,是因为我看他有志气、理解我、待我好。我知道,你们不想让我与他交朋友,是觉得他是个穷光旦(蛋),我离开你们以后,自己也就成了穷光旦(蛋),我们俩现在应该是‘门当户对’了。女儿小弥”
肖桐流着眼泪,把信纸递给了郝金山。
看到郝金山看完了信,肖桐抹着眼泪质问丈夫:“昨天你给小弥打电话时都说了些什么?”
“没有说什么,我只是劝她不要与汪念军交往。”
“该管她的时候你不去管,不该管的时候你又要管她。”
“我是为她好,汪泉一辈子清高,家庭生活条件并不好,现在连一间自己的住房都没有。汪念军不过是个化妆品推销员,工作、收入都很不稳定,小弥既没有北京市户口,又没有正常的收入,假如嫁给他,将来他们靠什么生活?”
“你如果不同意小弥与汪念军交往,可以给汪泉说一说,让他也做做他儿子的工作,没必要给小弥施加那么大的压力。”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昨天我再给汪泉打电话的时候,他的综合部筹建办其他的人,他们说汪泉请了长假,准备送他的父亲回老家,现在还没有走,我估计他是在有意地躲避我。”
“与部队合作开土地的钱还没有赚到,闺女倒是先赔了进去。”肖桐气呼呼地说。
郝金山听到肖桐总是埋怨自己,也是一肚子的火气,不耐烦地说:“孩子大了,想干什么由她自己去,等到她也有了孩子的时候,就知道我们的良苦用心了。”
一直坐在旁边静观儿子和儿媳的郝金山的母亲说:“我不想让你们两个再为这件事情生气,我知道,小弥搬出去住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这孩子小时候吃苦吃得太多了,对你们有怨气,她不会白花你们的钱。我前几天就知道,她与别的姑娘一起租了一间门面房,要合伙开美容店,你们不用为她担心,她不找你们,你们也不要去烦她。那个叫念军的小伙子我见过几回,挺讨人喜欢的,既然小弥和他对脾气,合得来,你们就不要反对他们交往。我在城里也住够了,准备最近还回到老家去住,回去以后我就在老家找个身体好一点的老太太陪我一起过日子,我有了什么事情也好有人照应,我走了以后你们也不要担心,到一定时候给我寄一点生活费就行了。”
郝金山一听母亲的话,着急了,连忙说:“那怎么行,让你一个人住在家里我怎么能够放心,有人照顾你也不行。再说人家也会讲闲话,以为我这个儿子不管老娘了。”
“别人怎么讲我不管,我就是觉得在老家里住着舒坦。在农村,夏天等着吃杏,秋天盼着吃梨,春天割韭菜,冬天刨萝卜,哪像城里,吃起东西来连一年四季都分不清了。前辈人讲过,人活在世上,有两种情况没有意思,一种是要啥没啥,一种是要啥有啥。农村既不是要啥有啥,也不是要啥没啥,是应该有的东西有,不应该有的东西没有,什么事情总给你留有想头,那样活着才有滋味。再说这城里人谁也不和谁来往,让人心里憋屈得慌,在农村的时候,邻里之间,你到我家聊聊,我去你家坐坐,你家包的饺子端给我一盘,我家煮的馄饨盛给你一碗,那种生活才叫有意思。小弥走了,我也是应该走了,这一套这么大的房子空着可惜,你们把它卖成钱,免得空着浪费。”
郝金山为难地说:“妈,我知道老年人都留恋住习惯了的地方,在城里住这么多年,也确实是委屈您老人家了。但是您也知道,我和肖桐都在忙事业,没有时间陪着您,现在小弥也与您分开住了,您以后会更不习惯,我也更不放心了。我现在也是五十几岁的人了,整年东奔西跑地忙着赚钱,目的还不是想让您和小弥以后的日子过得好一点,结果她还不领情。要不这样吧,您在城里再住上一两年的时间,等我把手头这几个项目做完了,在老家盖一套大房子,我陪您一起回到农村去住。”
老人家说:“你打算的倒是不错,我恐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你还是现在就把我送到农村老家里去,让我过几天舒心日子。”
郝金山从小就是个孝子,这一天晚上,他主动留下来,与老母亲一起吃了一顿家常饭,也与母亲说了不少的家常话。肖桐也没有走,坐在小弥住过的房间里,滴水未进,一直在哭,把白天哭成了夜晚,把太阳哭成了月亮。她那张经过泪水充分浸润的脸,已经不像年轻时的梨花带雨,而是如同在盐水缸里泡了几个月刚刚捞出来的咸菜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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