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曾多次带领使团前往吐蕃的陆辞而言,要安抚住因曹玮的突然到来而多少有些躁动不安的辽使,实在称不上什么难事。
事实上,先被曹玮那磅礴气势压得险些喘不过气来,后又被陆辞极盛的容颜气场所震到的耶律宗愿一行人,在抵达邸馆后,仍有些精神恍惚。
在魂不守舍的情况下,他们又哪里会因多候一日才可面圣这点,而心生不满?
他们这般好说话,陆辞也乐得轻松。
他利落地委派了合适人选对其进行周全招待,又亲自坐镇了一场简略的接风洗尘宴后,即回宫复命了。
因曹玮常年身处军旅,养成了禁酒的习惯,官家自然不会强人所难,在对此表达体谅后,便痛快地将宴席中所有酒品都撤了下去。
失了酒酿助兴,加上曹玮本身是个问一句答一句、谨慎寡言的脾性,这场宴席未举行太久,便在意犹未尽的氛围中散了。
见曹玮难掩想回自家宅邸与家人团聚的急切,赵祯纵有许多话想同这位定海神针般的老将讲,还是更体谅他常年征战在外,就容其带着刚赐下大批赏赐先回宅中,明日再入宫叙话。
曹玮前脚刚走,陆辞后脚就进了宫,简明扼要地将来使的状况做了汇报。
赵祯满意地点了点头,丝毫不吝赞美之词:“世间最善解人意者,非小夫子莫属了。”
陆辞嘴角微抽:“官家盛赞,臣万当不得。”
赵祯不以为然道:“无碍,此殿中并无外人,难不成还说不得几句心里话?”
陆辞转移话题道:“实不相瞒,臣此次入宫,还有一事需同陛下相商。”
赵祯立马正色,严肃道:“小夫子请讲。”
“陛下下令伐夏以前,边患多来自辽、夏、蕃三势,相较之下,西南地区虽也部族众多,然居住分散,信仰庞杂,互不相属,即便偶有剽掠,亦不足引为深患。”陆辞简单带过前言后,干脆切入正题:“然夏已覆灭;辽实力连带受损,必当收敛锋芒,更何况辽国主已然病危,太子年幼,定愿付出让步以求和谈;西侧吐蕃新兴,唃厮啰固然野心勃勃,不可为久盟,然其百废待兴,理政非一朝一夕之功,至少在二十年内,北处边境应能是相安无事的。”
赵祯听到此处,登时灵光一闪,猜测道:“小夫子的意思,是要将屯兵重心从北转南?”
陆辞颔首:“正是如此。朝廷对西南边境,素以羁縻为主,约束力微乎其微。而交趾国虽年年上供,但倘若是真心臣服,又岂会纵容其兵士钞掠大宋边民?”
赵祯神容微凛。
有常年派兵滋扰边民、劫掠商队、以积蓄反叛财富的李德明与李元昊这一前车之鉴在,对行径相似的交趾国,自然不得不让人多想几分。
陆辞微微一笑:“依臣之见,现下朝廷既有闲暇腾出手来,又仍有众多初露锋芒的善战将士,与其坐候其反、再亡羊补牢,倒不如未雨绸缪,严加整治,以免又出一个李元昊。”
一听陆辞这话,赵祯的心头莫名就一紧,眉头也皱起来了。
他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每当小夫子捉住什么隐患,只要一开口,那事儿八成就得在不久后应验。
那场险些连累了馆阁的左藏库大火是如此,汾州蝗害是如此,吐蕃与夏出兵反叛,也是如此……
若换做别人开口,嫌此事棘手的赵祯,只怕还是倾向于沿用多年来的保守策略,但此话一旦出自小夫子之口,那严重程度可就大有不同了。
并且,刚打过这场持续了近三年了伐夏战役,国力急需修养恢复,实在经不起第二个李元昊的折腾了。
赵祯慎重道:“那依小夫子之见,当如何治理广南路的好?”
“臣粗浅拙见,仅作抛砖引玉之效,还望陛下莫要见笑。”
将北宋这段历史早忘得七七八八的陆辞,对不久后西南地区当真会出现一名叫侬智高的青年高举反宋旗帜、且结结实实地打下了好几座大宋城池之事,自是不得而知的。
但他也早非十几年前初入仕途的人微言轻的小文官,有了辗转多地、亲历战事的丰富履历,梳理治夷之道,不说得心应手,也是颇有一些心得。
尽管他的最终目的,是海外的广大疆域,但饭需一口一口吃,要想说服官家,当将重点先放在治理南疆上。
只有将南疆治理好了,才有余力继续朝外开拓。
“不妨参唐制,因其疆域,析其种落,大者为州,小为县,更小为洞,以此分类;再推其长雄者首领,籍其民为壮丁,以籓篱内部,障防外蛮……”陆辞徐徐道来:“同时以民官治理之,兵官镇压之,以诸峒财力养官军,以闵丁备招集驱使……”
最要紧的,不外乎是将权利与义务摆明。
之前是重心偏向北方,不得不对南端采取半放纵小动乱、半招抚当地土司,只求相安无事的政策。
这样漫不经心的政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长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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