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笑了两声道:“来之前好象满肚子的话,这会子倒不知道说什么。”我立定,侧头看着他说:“我已经没事了!”他随我停下,叹了口气道:“你没事了,可十哥还是很有事!”我没说话,只用眼睛瞅着他。 他又叹了口气道:“十哥自从中秋宴会之后,就没有去上过朝。皇阿玛问了几次,八哥都回说是身体不适。再这样下去,皇阿玛要派太医去看了。”我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问:“那你想让我做什么?”他回说:“去见见他,然后劝劝他。”我沉默了会,点点头答应了他,“什么时候?”他道:“明日下朝后我来接你进宫去见他。”我说:“好!” - - - - - - - - - - - - - - - 我和十四坐在马车上,两人一路都是沉默着。出门时姐姐什么也没问,想来八阿哥已经遣人给姐姐打过招呼了。到了宫门口,下了马车,小厮伺候着换乘了轿子。半日后,轿子方停。 十四领我进了个院子,指了指正对着的门,道:“我就不进去了!”我点点头,正要提步,他又补道:“过一阵子,我支开的太监们就会回来,尽量快些!”我‘嗯’了一声,上前掀帘而入。 一进门,是个侧厅,屋中一股子酒味,却无人。我看了看侧旁一个拱门,上垂珠帘,于是分帘而入。身后的珠帘,串珠之间彼此碰撞,只闻清脆悦耳的珠玉之声。侧卧在榻上的十阿哥眼睛不睁,吼道:“我说了别来烦我,滚出去!”我上前两步,站定看着他,起先想好的话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猛地睁开眼睛,一脸怒气。看见是我,满脸怒气化为错愕,然后又是黯然,缓缓坐了起来。我走到桌边的椅子坐下,拿起桌上的酒壶摇了摇,里头还有些酒,复又放下。 静了会,我问:“你就打算这么醉下去了吗?醉了就能不娶明玉格格了?”他默了一会道:“我只是心里烦。”我问:“烦什么?”他低头套鞋,闷着声音说:“你看我在烦什么?” 这会子,我心里已经没有刚进屋的慌乱,倒是越发冷静,“一烦是因为你不喜欢明玉格格,却要娶她。二烦是对我有好感,却不能娶我。”他站起来,也走到桌边坐下,倒了杯酒端在手里,凝视着酒杯发起呆来,过了半晌,他细声问:“你肯做我的侧福晋吗?”我一时愣住,所有准备的谈话内容中,可没有这一项。我忘了‘二女共侍一夫’在古代的普及性了。 他抬起头,热烈渴望地看着我,重声道:“我会待你很好的。我一定……”我赶忙打断他,“我不愿意!”他紧咬着牙,看着我点了点头,猛然端起酒杯,一干而尽,“我知道!即使让你做我的嫡福晋,你也不见得会答应。可我总抱着丝希望。现在……”他苦笑了声,“更是不可能了。” 我拿起桌上的一个酒杯捏在手里把玩着,“你既然什么都已明白那就索性做个明白人!不要再让贝勒爷他们担心,又招皇上生气!”他又倒了杯酒,饮完说道:“我已经任皇阿玛摆布了,难道连个脾气也不能发?” 我拿过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大事都已屈从,又何苦在这些小事上 ‘亲者痛,仇者快’?”说完自己也喝了一杯。 喝得有些急,被呛住了,拿绢子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正拿绢子拭嘴,听见他柔声问:“若曦,你喜欢过我吗?”我抬头,看见他眼中企盼、紧张、害怕夹杂在一起。我低下头,手里揉着手绢,过了一会低声道:“喜欢过的。”他重重地释了口气,轻笑起来,“若曦,我很开心。知道吗?我这几天一直想当面问你,可又怕是我不想听到的,所以不敢问。”他又喝了杯酒,“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以后想着你曾经给我唱过曲子,曾经逗我开心,曾经为我难过。我已经觉得挺开心了。” 停了一会,他慢声说:“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觉得我蠢,不好好读书,不上进。可是他们哪知道,我已经尽力了,我再努力也没有办法象四哥,八哥,十四弟他们。他们读一遍就记住了,我读三遍也还是记不住。皇阿玛说什么话,他们很快就能明白,我却想破脑袋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意思。脾气又急,所以经常鲁莽闯祸,大家都明着暗着嘲笑我,只有八哥凡事护着我,时时提点我。” 他沉默了会,轻声问:“若曦,你觉得我笨吗?”我抿嘴笑了一下,道:“笨!不笨能老让我欺负吗?”有意顿了一下,接着道:“可是我喜欢和你玩,就是因为你笨。因为我知道你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说喜欢就绝对是喜欢,说讨厌也就是讨厌。所以我在你面前也可以高兴就大笑,不高兴就生气给你看。你知道吗?我和你在一起很开心,很开心。”我说话时他一直看着我,等我说完后。他一下转过头,静了会,带着浓浓的鼻音轻声道:“我也很开心。” 一时两人都静了下来,正沉默地坐着,听到外面十四阿哥的声音:“该回去了!”我站起来,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自己拿了一杯,递给十阿哥一杯。我朝他举了举酒杯,然后一饮而尽,将酒杯倒扣在桌上。他看我饮完,也一饮而尽。我笑了一下,俯身行礼道:“若曦告退!”然后起身挑帘出门而去。 ―――――――――――― 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头一天天色没有任何异常,第二日醒来时,已发现是一个粉装玉琢的世界。 自从大学毕业后去深圳工作,已经三年多没有见过雪。今日冷不丁地看见这一片晶莹玉色,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惊喜和兴奋。兴冲冲地要去雪里走走。巧慧见劝不住,只好由我。忙给我寻斗篷雪帽,我挑了件大红羽绉面白狐狸皮的斗篷,戴了相配的雪帽,急急地踏雪而去。巧慧直在身后叫:“早些回来。” 雪仍然飘飘荡荡地下着,虽不很大,可天地间也是一片模糊。十步之外已看不太清楚。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所以随性而走。四处无人,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只觉得颇有‘天地之间我独行’的孤寂感觉! 正自顾走着,忽听到踏雪的声音,身后一人赶了上来,与我并肩同行。我侧头一看,原来是八阿哥,身着黑色貂鼠毛斗篷,戴着个宽沿墨竹笠,越发衬得面目清润,风神超拔。我知道我应该请安,可不知为何就是不想理他。于是拧转头,仍然径自走着。他也不说话,只随我在雪地里走着。 雪仍在下,整个世界安静的只剩下我们踩雪的声音。我觉得这白茫茫天地之间好象只剩下我和他。两人虽都不说话,但是刚才独走时的那股子孤寂的感觉渐渐消失了。只觉得心里很平静,很安详,可以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突然脚踩到雪下的一块石头上,脚下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心里正大叹倒霉。一只手已稳稳地扶住了我。我站定后,没有吭声,提步就走。他也没有说话,只是握住我的手并没有放开。我甩了几下,见挣不脱,只好由他去。 他牵着我的手又走了一会子。我根本没有留意周围,只随他而行,早就不辨方向,再加上到处都是雪,根本不知道现在在哪里。正走着八阿哥的贴身太监李福迎了上来,等看见时,人已很近。我慌得忙要抽手,他却握得更紧。只听他吩咐:“让书房里的人都退下去!”李福躬身应是,转身快跑着走了。我又试着抽了几次手,可他仍是紧紧握住。他牵着我继续前行。又走了一小会,我才发觉快要到书房了。 院门前只有李福守着,看我们过来,忙俯下身子。八阿哥没有理会,径直牵着我进了书房。 站定后,他放开我的手,帮我把雪帽拿了下来,又要伸手帮我解斗篷。我一惊,忙跳后两步说:“我自己就可以了!”他笑了一下,没再理我,自顾自己解斗篷帽子,挂好。屋里笼着火,很是暖和。挂好斗篷后,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得站着。 他倒了杯热茶递给我,我下意识的接过握在手中,暖着手。他走到书桌前坐下,拿起一堆折子看了起来。我捧着茶,呆立不动。过了半晌,他抬头笑说:“你很喜欢站着吗?”我一惊,忙找了把离他最远的椅子坐下。他笑着轻摇了摇头没有再理我,继续低头看着折子。不时提笔写些东西。 我们就这么坐着,间中李福静静进来,换了两次茶,又添了些炭。动作熟练快捷,一点响动也没有的很快就退了出去。 刚开始时,我根本不敢把眼神投过去,只盯着自己眼前的地面。后来发现他看折子看得很投入,头根本不抬。才慢慢胆子大起来,开始偷偷打量他。他一身淡青色袍子,脸色晶莹,眉目清朗,嘴边含着笑。看折子时,偶尔会微蹙眉头,但很快又会舒展开。执笔写字时,姿态高洁。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不能不说他是:论雅致似竹露清风,看风姿是明珠玉润。 这样一个风姿卓绝的人,我完全不能明白雍正他怎么可能,怎么可以,怎么忍心赐他“阿其那”的称号?也许这才是雍正最大的恨意表达,远比杀头来得强烈决绝! 我看着他,心里千种滋味,百般感叹。不知道坐了多久,肚子开始饿了。我四处瞅瞅,看见他的书桌上摆着两碟点心。再三犹豫后,还是决定过去拿。遂起身走了过去,随便拣了块点心吃起来。他抬头,看着我,抿嘴而笑。我道:“我再不回去,姐姐肯定要急了。”他嘴角含着丝笑意,低头默了一会,复又抬头,一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边叫道“李福!” 李福快步进来,躬下身子听吩咐。“伺候二姑娘回去!”李福忙起身帮我拿了斗篷帽子,又伺候我穿上。收拾停当,两人拉门而出。 雪仍在下,四处仍然没有人。李福在前面领着路。我仔细看了看,他拣的都是僻静的小路,平时本就人少,现在更是连只鸟都没有。七拐八绕的,走到一个小路口,他躬身说:“顺着这条路,很快就能看见兰主子的屋子了。奴才还要回去听差,就不送姑娘了。”我点点头,道:“你去吧!”他打了个千退走。
第十二章
这几日我时常不知不觉地就盯着自己的左手开始发呆。觉得好似明白八阿哥的意思,又好似不明白。我上高中时虽然谈过一次轰轰烈烈的恋爱,可那时的小儿女心情简单易懂。现在我完全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有情?无情?玩玩?认真?一时兴起?早有蓄谋?我不知道!美丽的女人对于这些沉迷于钩心斗角中的宫廷男子们来说,不过是一道开心时赏赏的风景,闷了时逗逗的乐子。直爽热情如十阿哥,也觉得可以将我和明玉格格兼收并蓄。我已经实在不敢对他们抱有任何期望了。 我从开始学做几何证明题时,就养成了个习惯。那就是一时想不通的问题,就扔过一边。过一段时间,也许就会自然明白。所以这次我发现想不明白时,就索性放弃了这个超级难题。时间会告诉我答案的。 现在摆在眼前的事情是再过三日就是十阿哥的大婚日。自那日进宫见过他之后,这一个多月就没有再见过。只听说,康熙赐了他府邸。我一直思量,他的婚宴,我去是不去呢?心里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去的好。 姐姐听我说不去,淡淡应道那就不去吧!可一转身,巧慧就拉着我说:“主子除了逢年过节等必须去给嫡福晋请安的日子外,平常从来都不去请安。那边已经很是不满了。如果小姐再不去给人家格格道喜,只怕那边又要怨怪到主子身上。说我们不知礼数。”我只好又去找姐姐说我要去,姐姐仍是淡淡应好,不过紧接着补了句,去了绝对不许闹事! 我只好笑着保证绝对不惹事。 ――――――――――――――――――――― 转眼已是婚礼当天。我挑了件桃红镶金滚边夹袄穿着,让自己看着喜气一些,掩盖住内心的神伤。八贝勒爷自先去了,稍晚,我和姐姐两人才一起乘软轿赶去。婚宴在十阿哥新赐的府邸举行。我们到时,门前已是香车宝马排满。 这个府邸跟八贝勒府确是不可比,但在我这个现代都市人眼中已经是美轮美奂。一路张灯结彩,灯火辉映,香烟缭绕,鼓乐声喧,真是说不尽的富贵风流,道不完的吉祥如意。 笑声,歌声,人语声,整个厅里是一片快乐的海洋,人人都在笑。姐姐和我却很是沉默,自管自的坐着,两人在这个环境中显得很是不合时宜。我虽低垂着眼睛,但我知道自打我进了这个厅,这里的每个人都在若有意似无意地偷偷打量我。我坐在那里,心里极度不舒服,很想立即起身走人。可是知道如果我这个时候走了的话,只怕笑话就闹得更大了。好歹得等到新娘子进了门。 心里叹了口气,对自己说,既来之,则安之!试着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还能挤出笑容来,忙展开一个灿烂笑脸,抬起头缓缓环视四周。慢慢迎上各种各样的好奇视线,可笑的是我并没有怎样,他们却刚和我的视线对上就匆匆各自避开。我心里冷笑了两声,越发笑得百媚千娇。忽地对上了四阿哥的眼睛,那里面冷冷的,冰冰的,漆黑眼瞳里好似没有任何内容。但我却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感觉心底的难受迷茫都好似赤裸裸地展现出来,在他锐利的视线下无处可躲。我微微吸了口气,硬逼着自己笑起来,还赌气似地向他眨了下眼睛,然后笑着迎向下一个好奇视线。 一个小厮匆忙跑进来,叫道:“新娘子就快到府门了!该准备接轿子了。”众人这才发现一直没有见过新郎官。我扫视了一圈大厅,发现八贝勒爷也不在。我和姐姐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紧张。我快步溜到十四阿哥身边,低声问:“怎么回事?”十四也是一脸困惑,“昨儿个,我见十哥还一切正常呀!”我开始心里发毛,心想,天哪!老十你可别这个节骨眼闹事情。十四看我脸色有些发白,忙道:“不用担心,有八哥在,出不了大事情。”我只能点头。 厅里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我的心也越绷越紧。正在这时,听见门口的下人们叫道:“十阿哥,十阿哥!”我一看,发现十阿哥身穿喜袍和八阿哥并立在门口。然后,十阿哥就被太监们匆匆领着向府门行去。八阿哥面带微笑,一面和大家打着招呼,一面翩然而入。他去向太子爷请安时,太子问:“怎么回事?”八阿哥笑回:“十弟嫌做的喜袍不合身,扭捏着不肯出来。”众人一听这话,哄堂大笑!立马就有人嚷道:“十阿哥这是怕新娘子嫌弃,不肯和他洞房!”众人越发笑得厉害。八阿哥负手站在太子身边微微笑着环看着周围的人,一面用视线和遇上的人打着招呼。看他视线要扫过我这里时,我忙低下头。自从那日雪地行后,这是我第一次见他。低下头时,瞥见在众人的笑声中,四阿哥仍是表情淡淡,漠然地看着厅外。 过了一阵子,听见鼓乐齐鸣,大家都涌向了厅门口,我缩在众人身后,影影绰绰地看见十阿哥手拿红色缎带,牵着头盖喜帕的新娘子进来,然后在大家的哄笑声中,两人被送进了洞房。 看到这里,我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想到过一会,十阿哥还要出来挨桌给大家敬酒。我实在想不出来他会怎么给我敬这个酒。我向姐姐指了指门外,她微微点点头。再看看四周无人留意,就悄悄溜出了喜厅。 十二月的北京,天是很冷的。可我觉得自己就是需要这样的冷,唯这样才能缓和内心的压抑。我兜着手,缩着脖子,躬着背,哆嗦着净拣僻静的地方走。正行着,听见前面一个声音道:“既然这么怕冷,干吗在这里兜风?”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十三阿哥。他斜跨在栏杆上,一脸嘲弄地看着我。我一惊,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怎么不在厅里喝酒?”他嘲笑道:“你又为何在这里呢?”我无话可说,正默着,猛然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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