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姜
岂其娶妻,必齐之姜。
这是世人对我们齐国公主的恭维,而为我们姜姓王女赢得这一美誉的是我的姑母,“庄”是世人对她最高的褒扬。
她的身上集结了女子怀揣的所有梦想:齐侯之女,卫候之妻;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既贵且妍,人们对她的追捧几近疯狂。
然,美而无子,是她最后的结局。
我继承了家族女性的显赫地位和倾城美貌,甚至于姑母的洋溢才华。继她之后,我成了齐国最有身价的女子,“文”便是世人给予的肯定。
我的父亲是国君,我的兄弟将会继承;我的丈夫是国君,我的儿子将会继承。我有着这个时代的女子最尊贵的出身,以及连男子都自叹弗如的作为,但即便这样,还是不能逃脱史官们的吝啬和挞伐。在这个时代里,对女子而言,不会有董狐之笔的存在。我只会被记载成某人的女儿、姊妹、妻子、母亲以及情人。而“文”,将成为我区别于冰冷青史中其他女子的代号。
也许这个代号会跟随我父亲、兄弟、丈夫以及儿子的英名流传一千年、一万年、甚至更久,但我并不为此感到荣耀和亲切。
相形之下,我更喜欢我的闺名:桃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我出生在烟花三月的临淄,那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晚,母亲堂前的五株桃树都没有开花。父亲来看她,我被奶娘抱到院子里遛弯。
春天的风也很凛冽,把我的脸吹得皴红。
诸儿跑进院子来,见我笑道:“庭前六株桃,一株先作华。”
父亲在屋里听见他的歪诗,还赞他机敏。桃华便成了我的名字。
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并不多,大多数人关心我的姓,胜过我的名。
姜姓给了我姑母卫国后宫里无可比拟的尊崇地位,这虽不是她无子的因,但也无助于改变她无子的果。她一辈子都顶着这个姓庄重地活着,做的任何事情都没有辱没过她的父亲、兄弟以及丈夫的英名。
人们匪面命之,言提其耳,用姑母的德行教导我和半夏,所有人都希望齐国的姜姓王族里会再出现两位庄姜一样贤明的君夫人。
半夏是我的姐姐,出生在夏至,恰是这个酷热季节的中点。接生她的稳婆说:“大公主出生的时候天气异常烦闷,闷到连气也透不过来。到了晌午,天空里乌云密布,黑得要塌下来一样。外面雷声震天,盖过了夫人阵痛的尖叫。一直折腾到夜里,孩子方才生下来,但那场救世的雷雨却始终都没有落下来。民间有谚,夏至有雷三伏热,那一年夏天,热得异乎寻常。”
我的姐姐也是一个美人,在父亲的宫殿里,只有她的美貌才能和我匹敌。
不同与我的是,她永远容止可观,进退有度,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显现出成为君夫人的潜质。
但我不喜欢她,她的性子就像她出生时候的天气一样令人烦闷。
我总是扬着尖细的下巴在她的寝殿里巡视,借此批评一切可以批评的东西。有一次,我倚在她最喜欢的一株玉树琼花旁,摆出自以为最撩人的姿势,用我所能掌握的最挑衅的声音对她说:
“姐姐知道吗,半夏其实是一种草,有毒的。”
那时候,她已经有了心尖上的人,她的手里始终没有放下卫国世子姬急送来的缣帛,上面写着悱恻的情诗。她甚至没有抬眼看我一下。
“妹妹知道吗,半夏虽毒,姜可解。我虽名半夏,却有姜姓。
姜半夏,是味良药。”
她的尾音拖得委婉悠扬,让我顿时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那一年我八岁。我把这场失败归结于,她得到了爱情的力量,而我没有。
其实,她的骄傲应该在于,她名半夏,而非姜姓。没有半夏,姜就只是一块姜,一块又老又丑的姜。
这是我后来才想到的,可惜当时没有急智,已经失去了抢白的先机。
同年冬天,我的父亲将我许给了郑国世子姬忽,那一年我收到了有生以来第一份求爱的缣帛。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半夏生,木槿荣。舜是和半夏共生共荣的花,姬忽将我比作舜华,我迫不及待地拿到半夏那里向她炫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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