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还是五月里出发去了东海,这大半年来只知道平安,却没说具体行踪,过年没去苏州也没有回京,不知现下人到了哪里……
安鞅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他的长生姐姐,胸中沟壑,心思深沉得跟大海一样,她在想什么,意欲何为,谁也琢磨不透。
车夫轻拉一下缰绳,侧转马头拐上一条岔道,疾驰上数百米,前方已经能看到秋水山庄黑沉沉的铁门。没看见有门卫的大门悄无声息的打开,马车没有减速,直驶而入。
安鞅长叹了口气,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耷拉着眼皮,准备下车。不料,车夫的声音却欢喜的传来:
“少爷,好像是小姐回来了!”
安鞅一惊,猛的掀开车帘。
大屋灯火通明,平日里只见小猫两三只,还大都窝在炭火旁取暖的下人们捧着东西步履匆匆的来往穿梭。院子里地上立着的灯柱,走廊上垂挂的琉璃灯,都跳动着明亮的火光。这明亮还在一直往山庄深处蔓延,次第通明……
虽然是宁静的,并没有因人多往来的嘈杂之声,虽然还是严冬,但这山庄却仿佛是活了过来,一派生意盎然。
安鞅脸上露出狂喜之色,为迎接他一个人,显然不必要如此大张声势,的确是有人回来了!
“停,停,停!”马车刚到大屋门口,没等停稳,没等人来给他开车门,安鞅已经迫不及待自己推开车门,撩起衣袍就跳了下去,一把抓住迎上前来的他的小厮。
没等他开口问,竹心便笑起来,道:“少爷,是小姐回来了。刚到。”
安鞅双眼放光,眉眼都飞扬起来,转身拔腿就往东苑跑,火红的斗篷都飘了起来。竹心追在后面喊:“少爷,您先把官服换下来呀!”
一口气跑到东苑,闯进大门。一个头梳双髻,扎垂肩的紫色绣花丝帕,身穿紫锻滚毛小袄,腰系紫花丝面棉裙的丫头显然早听见了动静,亭亭立在厅中,看着他直笑道:“少爷,小姐刚进门,人在汤池呢,您还是先更衣吧。”
竹心捧着衣物呼哧呼哧的赶上来,安鞅抓了下头,有些不好意思。紫砂跟竹心都笑起来,她们这年少早熟的少爷,只有在小姐面前,才会露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
等长生从汤池中出来,花厅中都已经摆上热腾腾的晚饭了。
安鞅换了家居长袍,散着头发,翘着二郎腿,勾着双羊绒拖鞋,侧倚着软塌,一本正经的抱着本书看。灯火映着他低低垂着的画一般的眉眼,轻滑过书页的温润的指,确是一副温和宁静的兰芳公子之态。纵使紫砂竹心日日看着,也不免心中暗叹,她们家这少爷,这般气质,这般才华,再大些,不知更要伤了多少女儿心去。
回廊处传来脚步声,紫砂忙放下手中的事务,跟另一个丫头走到门口处垂手静待。
一人趿拉着拖鞋走进来。
安鞅始终头也不曾抬一下,仿佛书中真有什么大乐趣,引他专注如此。长生看了他一眼,转身在长桌旁坐下,从一个扎着长辫子的青衣丫鬟手中接过温热的毛巾,示意盛汤。
青瓷紫砂对视一眼,偷笑了一下,动手揭开桌上铜炉砂锅上的盖子,开始盛汤布菜。竹心偷偷的在下面扯他家少爷的衣袖。安鞅扬了一下宽大的衣袖,翘了两下脚,微微侧身,继续埋头书中,眼都不斜。
长生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素笋汤,眉间倦色稍去。
出门在外,虽然不至于受什么委屈,但想要随便就能找到一个可以将简单的素菜煲出这样汤的大厨来,也确实是不太可能。
三勺喝了小半碗汤,刚放下汤匙,安鞅的书就“啪”的一声砸在榻上。
青瓷紫砂低头紧紧抿着嘴,竹心一脸的无可奈何。长生单手撑起下巴,那边已经开始发飙了。
“你说三个月就回来的!这都几个三个月了!!”
长生失笑,侧转了身,抬手宠爱的摸摸身量已经跟她差不多了的少年的头,温和的道:“好,是我不对。”
见她如此好说话,看着她微笑的模样,刚还长眉倒竖脸黑如炭的少年一下子慌张起来。怒气消得无影无踪,一步迈到她身前坐下,伸手扯着她的袖子,满脸着急的问:“怎么了?姐,路上出什么事了吗?”
长生抚了一下他的脸,放下手,温淡道:“没事。”
青瓷紫砂跟竹心都已经悄悄出去了。
安鞅看着大半年不见的长生,眉头渐渐纠结了起来。自那年溺水被她所救因而到她身边,他从未见过他的姐姐脸上露出这么萧索的神情来。
看她眉间风轻云淡,眼神却越发幽深暗黑不见底的模样,安鞅心中一疼,眼里几乎要落下泪来,像小时候一样扑上去紧紧拉着她的手:“姐,你怎么了怎么了?告诉我啊!”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像个孩子了,哪里还有那殿堂上灵智沉稳刚灯下温和宁静的兰芳少年的模样。
长生伸开细长的两指叉开抚平他拧紧的眉间,而后轻轻推开他,对他微微一笑,声音淡淡道:“没什么,就是累了。你先去吧,明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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