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来……接一个朋友出狱。」雷天宇还是迟疑了一下才回答。
「真巧,我也是!」美女惊喜地叫了起来,浑然不觉自己到监狱来接人出狱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而简直像是说「我在开车兜风散心」一样轻松随便。
雷天宇无话可说,在扭过头去习惯地去摸烟盒,拿出来才问了一句:「您介意我抽烟吗?」
两人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路对面的小铁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个人几乎是被推着走了出来!
在他身后,从门里传出一声粗声粗气的吆喝:「出去之后,要好好做人!」接着就像完成什么任务一样,『彭』地一声,小铁门又关上了,传来上锁的声音。
出来的人机械地对紧闭的铁门鞠了个躬,低声说:「是,谢谢政府。」
他慢慢地直起腰,好像一时不明白自己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要干什么一样,站在原地发愣,剃光的头皮上,只有一层还是茸毛的浅黑色头发覆盖着,更显得脖子的细弱,穿着一件咖啡色的外套,黑色裤子,傻傻地站在哪里,背对着他们,不胜其寒地微微发着抖。
雷天宇已经傻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呆呆地看着他,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做不了……
他手臂上忽然被人抓住,用力之大迫使他不得不清醒过来,下意识地扭头一看,竟然是刚才和他巧笑嫣然的那位美女,她完全收敛了笑容,脸色变得苍白,目光犀利地看着前方,被雷天宇一看,才醒觉自己抓着人家的手臂,松开手匆忙地道了句「对不起。」就冲了过去,雷天宇慢了一步地跟在后面。
「枫晓!」她一边走一边大声叫着,背对着他们的这个人肩膀微微一僵,看样子好像他恨不能立刻再次冲进铁门里去才好,但是他大概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犹豫着,动作笨拙地转过身来,迎着正向他奔过来的美女,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大概是笑的表情,呐呐地说:「您……您好……」
就好像是被重锤狠狠击打了头一下那样,雷天宇陡然所有的能力都回来了,思考,言语,痛苦……巨大的冲击几乎把他打垮在地:面前的这个人,真的就是徐枫晓?!
黧黑的脸孔,畏缩的表情,一直低垂着眼睛,不敢正面看人地躲躲闪闪着,双手抱着一个装得满满的布袋,里面大概就是他的全部家当,从这个人身上,哪里还能看到一点五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年轻律师的身影!
「晓晓……」从震惊中勉强回神,他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雷天宇痛心地抿了抿嘴,加大声音又叫了一声:「晓晓!」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受了怎样的罪,吃了多大的苦头才把你的光彩磨灭殆尽?今天的你,和以前的你,还是一个人吗?!还是被我抱在怀里宠爱着,会撒娇会任性会吵架会挑食的晓晓吗?!
五年了,没有见到你的五年,爱你想你的五年,今天见了面,却发现,失去的永远不会再来,他所珍爱的那个晓晓,他牵肠挂肚的那个情人,已经成为了记忆……
现实的晓晓,已经变得让他无法认识。
美女早已经奔过去抓住了徐枫晓的双臂,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红了眼眶,半天才说了一句:「出来就好了,没事没事,枫晓……你出来就好,我……什么都放心了……」
「我——没事,很好。」徐枫晓挣开她向后退了一步,眼中的惊恐一闪而过,马上又恢复了近乎麻木的神情,雷天宇看得不忍,抢前一步挡在她面前:「晓晓……我来接你了。」
徐枫晓好像是第一次看见他似的,流露出完全陌生的表情,又后退了一步,后背顶到了围墙上,已经无路可退了,他把手中的布袋紧紧地抱在胸前,戒备地看着雷天宇。
「晓晓……」雷天宇心里难过已极,声音放低,怕吓着他,「是我……别怕,你不会不认识我吧?晓晓?家里已经什么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你回来呢,来,别怕,还记得那辆车吗?你买给我的?我一直在开呢,家里你的房间也没有变,还是老样子……你的被子和床垫都换了新的,睡起来一定很舒服,嗯?有什么话我们回家再说,好不好?」
徐枫晓木然地摇了摇头,无视他伸开的双手,小心地贴着墙边溜了过来,站在一边,雷天宇不放弃地又走了过去:「晓晓,五年没见了,你难道……真的不想再见我?我还有很多话要跟你说,我们好好谈谈行吗?」
「我不!」徐枫晓忽然冲口而出一句话,把他们吓了一跳,雷天宇急忙摆手:「好好好,你别生气,有话慢慢说。」
那位美女更是紧张,想了想还是走过来,柔声说:「枫晓,我知道你刚出来,还不太习惯,来,我们先回家吧,慢慢再说好不好?」
徐枫晓却像是也被自己的大声说话给吓着了,不知所措地贴紧墙,从外套没系好的扣子中,可以看见里面脏污的衬衫领子,袖口露出的手腕瘦得可怜,目光惶恐地四下游移着,在自己脚尖前的一小块地方来回打着转。
雷天宇不能相信地看着他,声音都在颤抖:「晓晓……晓晓!你怎么了?你不想和我一起回家了吗?我说了要照顾你一辈子的,你忘了我可没有忘!晓晓……你看看我啊……别装作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晓晓……」
他说不下去了,痛苦地把头别到一边,闭上眼,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全身血液都狂叫着翻涌不已。
」这些废话,我不想听。「说完徐枫晓又低下头,倔强地抿紧嘴,一言不发了,那位美女红着眼睛看看他,又看看雷天宇,还是走到后者身边,轻声说:「雷先生,枫晓刚没事,情绪还不稳定,你……别逼他了,他既然不愿意跟你回去,那跟我先回去,也是一样的……等他习惯一点,好过一点,再请你过来,好不好?」
雷天宇心里一阵绞痛,他如何能舍得让晓晓离开,好不容易才见面的,他一走,什么时候又可以再见到?如果他一直不肯见自己怎么办?晓晓的脾气这么强,自己说都未必能说服他,如果他根本不听自己说,那又如何?人生还有几个五年?他们已经分开这么长时间了,难道还要再分开?
可是,现在的晓晓,根本什么都不听他的,如果今天她不在……自己就算是用强,恐怕也不能轻易地把晓晓带走,他又如何忍心对晓晓动手?那只能让晓晓更加恨他,更不能原谅他……
不能再拖下去了,毕竟还是在监狱门口,晓晓身子单薄,穿得也少,寒风中一直在打着哆嗦,再不让他进车里,万一冻出病来怎么办?他的身体,还能经得起折腾么?
「好吧。」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着话,「晓晓……就拜托你了……他……他身体不好,如果有什么事,请务必通知我……」
声音逐渐变得哽咽,他讲不下去了,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了她。
「放心吧,雷先生。」她了解地笑笑,「从来我就把枫晓当亲弟弟看,不会让他吃亏的,等他心情好一点,我再打电话给你。」
说着她回过头招呼徐枫晓:「来吧,枫晓,上车了。」
徐枫晓明显地犹豫着,低声说:「海先生……知道了吗?」
美女稍稍一愣,接着就微笑着说:「他知道,虽然不说,心里明白,你别担心这些了,跟我回去,都有我呢。」
雷天宇站在原地,心乱如麻地看着他们走向车子,她拉开了前门让徐枫晓进去,轻言劝慰着,徐枫晓忽然回过身,直直地向雷天宇走过来。
他惊喜之下,站直了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向他走来的徐枫晓,难道晓晓改了主意?难道晓晓还有话要对自己说?
徐枫晓走得很慢,很稳,带着下定决心后的某种强硬,迳直走到他面前,依旧低垂着眼睫,右手在自己带着的包里悉悉嗦嗦地掏了一会儿,拿出来一个用黑色塑料带包好的四四方方的物体,递到了雷天宇面前,本来还鼓鼓的布袋立刻瘪了下去,里面大概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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