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来签名。”
签好名,康伯恩收起支票,微笑说:“我送你下楼,你回台北好好休息,我再叫仲恩跟你联络,不用为我们担心,黑暗总会过去的。”
“嗯。”她抹抹泪,用力点头,感觉不再那么难受了,也努力扯出笑容。“康大哥,你女儿还好吗?”
“我早上去看过了,很稳定,谢谢你的关心,等这两天忙完了,就要报户口。对了,你念文学院的,帮康大哥想一个好听的名字吧?”
沈佩瑜想了一下。“黑暗会过去……太阳会出来……破晓时刻……生命像彩虹一样美丽,康大哥,‘晓’‘虹’两个字好不好?”
“很好啊!燕玲也一定同意这个名字。”康伯恩显得很高兴。
两人边说边走下楼梯,来到一楼大堂,沈佩瑜竟然看到一身珠光宝气的继母站在那儿,拉著志工服务人员大嚷。
“妈!你怎么在这儿?”她跑了过去。
“哎哟,佩瑜啊!总算找到你了,老李差点找到医院的太平间去了。你跑哪里去了?还好你昨天打电话回来是你四姐接的,要是让你爸爸知道你不顾脸面,跑到台中找男生,他一定气炸了,又要怪我不懂管教女儿了!”
“仲恩他家出事……”
“我知道,就是每天用机车载你回来的那个男生嘛,我管是谁家出事,你昨天没去考试,你同学打电话来问,我还打电话请教授给你补考。佩瑜,妈妈是用心良苦啊,你要知道妈妈栽培你的苦心,你好好把大学念毕业,我帮你找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你嫁得好,爸爸妈妈颜面也有光。走走!别发呆了,妈妈带你回台北。”
她让继母拉著,回过头,以眼神和康伯恩道别,他则是点头示意。
期中考一拖就是两个星期,她找孟诗雯陪她温书,以极大的定力捱过每一天,等待房中的电话响起,也等待黑暗过去。
康仲恩一直没有打电话来,她等到害怕、心冷。
她终于打电话到他家,却是不通的嘟嘟声,她这才记得和工厂相接的住家也烧光了,那么,仲恩全家要住哪儿呢?
她又打到医院,却是得到令她震惊的讯息,康爸爸在她回到台北的第二天,三度灼伤并发败血,死了。
她全身冰冷,泪水不可遏抑地掉了下来……和蔼亲切的康爸爸死了?
面对家变,仲恩该有多么悲痛啊?而她却不能为他分担一点点的痛苦?
借口参加系上活动,孟诗雯带她到台中,她们在医院转了一圈,没有人知道康家人到哪里去了,甚至康伯恩早产的女儿也出院了;后来是婴儿室的一个小护士看她哭得伤心,偷偷查了资料,给的却是她早已知道的康家地址。
她们还是来到烧成废墟的地方,夕阳西下,红光照在焦黑的墙壁上,怵目惊心,被爆炸威力掀翻的铁皮屋顶掉在一旁,狰狞地重现当时的恐怖情景。
一个欧巴桑骑脚踏车经过,停了下来:“小姐,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孟诗雯问:“请问一下,你知道原来住这里的人搬到哪里了?”
“不知道耶,可能去租房子了,可怜喔,烧了了,人拢死去了。”
“那你知道他们有什么亲戚朋友吗?”
“不知道耶,平常还有看到人在走动,一出事全部走了了,听说他们要赔人家,打算把这块地卖掉……咦,小姐,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他们家的朋友。欧巴桑,我留个电话,如果你看到他们家有人回来,请他打这支电话,麻烦你。”
沈佩瑜全让孟诗雯出面,她失了神,只能呆呆地望著犹有焦味的泥土。
“诗雯,仲恩跟我说,等他退伍后,我们就结婚,他会带我回到台中,让我当个工厂小开的小老板娘……”
“我们回去吧,回家等电话。再说,学长总要回学校。”
结果,她从春天等到夏天,康仲恩始终没有回来;学期结束,公布栏贴出康仲恩因缺考造成学业成绩不及格超过二分之一的退学通知单。
她拖了孟诗雯,发狂地赶到台中,站在整理干净的土地上,四周荒凉,新生的野草迎风摇曳,仍然没有人影。
她的心空空洞洞的,仲恩走了,把她的心也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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