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送也得送!”时阔亭揪着脖领子把他拽起来,往洗手间拖,“臭小子,要不是看你喝醉了,老子管你……”
热闹的屋子冷清下来,宝绽醉眼望着窗外,灯光璀璨,他却觉得空虚,现在他们有戏唱,有一百二十万在账上躺着,这不就是过去梦寐以求的日子吗,为什么得到了,心里还是不满足?
啪嚓,轻轻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摔在地上,宝绽抬头看,是楼上传来的。kanshuye
他起身上楼,三楼大排练厅的门虚掩着,微微透出一点光,他轻手轻脚进去,见地上俯卧着一个人,长头发盘在脑后,劈着叉大汗淋漓,是陈柔恩。
这么凉的天,她却只穿着短衣短裤,宝绽惊讶:“小陈!”
陈柔恩回头,挺漂亮一张脸,龇牙咧嘴的:“团……长!”
宝绽赶忙把她拉起来:“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回家?”
“上次不是说了,”陈柔恩揩一把汗,“劈腿、下腰、踢圆场,我都要练好了给你看。”
“不是给我看,”宝绽苦笑,“是给座儿看。”
“一样,”陈柔恩把长头发放下来,“练好了,给谁看都是好。”
是这个理儿,宝绽脱下西装外套给她:“披上,我送你回家。”
“不用,”陈柔恩一身汗,怕把他衣服弄脏了,“萨爽在屋里等我呢,我俩顺路。”
原来萨爽也在,宝绽垂下眼,这么晚了,他们全团都在这儿,可除了应笑侬,没一个人有戏唱——那些富二代只看男旦,看男旦披着凤冠霞帔为他们醉酒,这已经成了如意洲的噱头。
“我这个字……”他后悔,“终究是签错了。”
“团长你怎么这么说,”陈柔恩急了,“你又不是为自己,是为了我们大家!”
宝绽摇头,匡正说得没错,因为他一个错误的决定,把全团人都耽误了:“我这个团长不够格,眼皮子太浅……”
“谁说的,”陈柔恩瞪眼睛,“一个月二十万还不够格,谁够格,拉出来我看看!”
宝绽知道她是开解自己,没说话。
“团长,你千万别瞎想,”陈柔恩看不得他消沉,“你还记得你跟我说的,如意洲不是专业院团,我们的路必然比院团难走。”
宝绽眉头一动,抬起眼。
“又想有演出,又想像院团演员那样端着,怎么可能,”陈柔恩句句大实话,“哪个角儿不是从泥里爬出来的,四大名旦没红的时候还陪过酒呢,只要咱们戏好,高低贵贱不在酒上,”她指了指心口,“在这里头。”
所以她才大晚上不回家,把自己练得满身是汗,宝绽懂她的意思:“只是……难为小侬了。”
提起应笑侬,陈柔恩一股子豪气,“侬哥才不差这点酒,再说了,为了你,别说是他,就是让我往死里喝,我也愿意!”
这话甭管真假,宝绽心里头暖暖的,他二十八了,还要让人家小姑娘来哄,想想真是丢人:“不说了,你快回家。”
“嗯,明儿见,”陈柔恩下了几步楼梯,又停住,“团长,我跟你说实话,咱们团这几个人都是冲你的,你挺着,咱们团就倒不了。”
宝绽怔住,微张着嘴,眼看她噔噔噔跑下去,接着,楼下响起砰砰的拍门声:“你姐回来了,臭小子开门!”
宝绽慢慢在楼梯上坐下,确实,他是当家的,大家伙都指着他,无论到什么时候,他得有主心骨。
他抱起膝盖,盯着头上圆圆的照明灯,首先,三百六十万不能赔,赔了才是大脑袋,其次,如意洲也不能任人揉搓,酒可以喝,但该唱的戏一定要唱,否则就是砸了头上这块百年的牌子。
良久,他攥着拳头起身,下了楼,各屋的灯都熄了,偌大的戏楼有种繁华尽褪后的落寞,红楼梯在昏暗的光下变成了酱色,那些雕梁也都隐入了黑暗中,他疲惫地走到一楼,站在高耸的莲花藻井下,回过头,发现即使站到了这儿,他仍然要重新出发。
重新出发又如何,如意洲的路一直是硬闯出来的,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每一脚都趟在汗水里,他不怕。
走出大戏楼,街对面横着一道炫目的窄红,宝绽一眼就认出来,是匡正的车尾灯,总是亮在夜色深处,无声地告诉他,他在。
宝绽走过去,敲了敲车窗,车锁啪地弹开。
“哥,等久了吧?”他拉开门坐上副驾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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