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僵硬的扯了扯嘴角,还未开口,只见他温文的脸上闪过一丝了然,敏有些被人看透的感觉,也不看他,推门进去,迅速把门关上。这一连串的动作,让淼和窦姨错愕不已。
淼回过神来,取笑道:“知道你思我如狂,也不必这么急啊?把门摔坏了,要赔的。”
敏强自笑笑,却竖耳听着外面的动静,门外的薛崇简和张九龄似乎随意的打了招呼,便进了旁边的雅席。她才终于轻轻吁了口气,注意到淼担忧的望着她,急急收摄心神,拉着她的手,看向那绝美优雅的美人。想必就是淼飞鸽传书的窦姨吧,恭恭敬敬的屈膝行礼。一身男装的她,行的却是女子之礼,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窦姨本来错愕的看着一身劲装的她,以为是男子误闯了雅席,又见淼格外熟稔的同她说话,此时又行了女子之礼,她才恍然眼前这英姿飒爽的少年竟是久久闻名的御前佩剑——慕容敏。她身上散发着很奇特的气质,一种无关性别的洒脱,让她清丽的脸上,带着一抹不容轻视。这是长久在宫中的人身上都会散发出来的气息,可是她却又有不同,一身的清澈似与浑浊混在一起,这是她初见上官婉儿时的感觉,现在怕是上官也不再有这样的气息了。她轻轻叹了口气,微微抬手请敏入座,柔声道:“你们不必在意我,只管说笑。我喜欢听猫儿说话。”
凤姨一脸戒慎的打量着敏,轻轻倒了一杯茶端了过去。敏道谢接过,没有注意到凤姨脸上的诧异,只顾打量雅席。教坊两层格局,舞台设在一楼,雅席设在二楼,虽然不大,却布置的相当雅致,靠窗的檀木桌更是考究,上面的糕点茶点精细一如宫廷用度,而窗上蒙的的窗纱是上等的冰鲛纱,薄如蝉翼,能够清晰的看到外面的一切,但外界却只能欣赏这冰鲛纱微微反光的碧色。
淼似乎未曾感觉到屋内些许的尴尬,只是欢欣的透过窗纱看向外面热闹的场面,轻叫:“你看外面有多少人啊!真看不出来紫叶竟有这样的经商头脑,今天首场免费酬宾,三教九流的人都来了,今天她这活招牌一亮相,不迷倒所有的男人才怪!以后恐怕是要踏破门槛了。这雅席设的也好,一些不愿意露面的贵客坐在这,跟下面的人隔开。她真是把歌剧院的想法用到这来了。”
敏笑笑答应,一屋子只听她一人滔滔不绝的说话,眼睛透过窗纱看向外面,一楼几乎爆满,将舞台围得水泄不通,舞台四周用幕布遮住,看不清里面的一切,更平添许多神秘。敏微笑着想自己只是一时兴起,只想着在长安置下一些产业,以备以后不时之需,真没想到紫叶能弄出这样的局面来,心中却又不知是喜是愁。眼光掠过,竟瞥见吴名坐于一个偏僻的角落独自喝酒,身上浓重的忧郁气息,即使这样远的距离,仍能深切的感受到。此刻你的忧郁又是为谁呢?
一阵悠扬的音乐起,所有的吵杂即止,只听如小桥流水般的音乐,配着娓娓道来温润的嗓音,“灰姑娘”正式开始了。随着音乐的变换、旁白的交织,幕布一拉一合间,将整个戏剧巧妙的分割成几个段落,舞台布景的几经变换,让所有人目不暇接,被扣人心弦的剧情吸引,竟忘记了叫好鼓掌,直到最后幕布缓缓拉上,将一对有情人缓缓遮住,幸福隽永的音乐配着“从此公子和灰姑娘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而结束,如潮水般的叫好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幕布再次拉开,紫叶与所有的演员同时出场,敛衽行礼,表达谢意。
雅席内的人都不约而同的伸颈观望,一个丫头敲门进来,托盘中放着四杯茶,一一置于每人面前的桌上,低眉顺眼的道:“坊主请几位稍候片刻,她卸妆后即可就来。请几位先用些茶点。”她静静的候在一边,没有要走的意思。
敏点点头,随手端起茶杯,茫茫然的向外望去,欢呼叫好的声音仍然此起彼伏,她随意往僻静的角落忘了一眼,请不自禁的站了起来,走到窗边一瞬不瞬的望着那个黯然的身影。她突然放下茶杯,快步冲了出去。
淼一口茶水含在口里,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张牙舞爪的向只给了她一个背影的敏招手,敏却一步就飞了出去,她一口水呛住,剧烈咳嗽起来。身侧的窦姨轻轻的拍着她的背,笑了起来。“你这个孩子,要说话也得把水咽下去再说呀!慕容女官自是有事,一会儿也就回来了。”她随手端起茶盏凑到淼的唇边,喂了她一口水,脸色却渐渐青紫。
凤姨急忙扶住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一颗喂入她口中,递上茶盏让她服下,她的脸色才慢慢好转,凤姨急道:“这里太过憋闷,今天出来的时候也不短了,小姐还是回去歇息吧。”
窦姨看着凤姨着急的脸庞,心酸的点点头,扭头对淼微笑道:“都怪窦姨这身子不好,就先回去了,你在待会儿吧。”
看着窦姨白里透青的脸色,淼心里愧疚难当,扶着窦姨站起,道:“我和您一起回去,反正今天是聚不成的了,还是先送您回去休息要紧。”
正说话间,刚才那个小丫头掀帘引着一个紫衣绝代佳人进来,后面跟着一个碧衣女子,脸上温和平静,让人极为舒服。淼怔愣间,就要叫她,但突然想到她此刻的身份,声音哽在喉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窦姨望了望这两个气质迥异的女子,心中的诧异更甚,若说慕容敏是混浊参半却又出淤泥而不染,那眼前的碧衣女子则是完全的不食人间烟火的超尘脱俗,眼里的明净竟透着深远。她怎会看不到猫儿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了然,拍拍她的手臂,轻笑道:“不用担心,门外有侍从,又有凤姨在,你就不用跟来了,好好聚聚吧。”说完又是一笑,径直下楼。
原本守在楼下的家将此刻不知去了何处,凤姨急的乱转,只能让她呆在楼下,自己匆匆出后门找人。许久不曾掀起波澜的心湖,今天是怎么了?是那个《灰姑娘》勾起了她心底最深处的伤痛吗?那个公子可以拨开两个姐姐的伪装,认出他心中的灰姑娘,而“他”呢?终究还是将她忘记了吧。曲江匆匆一瞥,他记住的只是那容貌吧!心突然抽痛起来,她强自按捺心中的悲伤,一步步的往后门去。
一阵孩子的啼哭声打断她的绵密的回忆,她愕然转身,只听极轻的一声,一个影子一闪而过,只见一个妇人抱着一个襁褓,孩子扭动着身子大声哭闹,妇人怎么安抚都不见效,急的额头冒汗。
一记明锥深深刺入她的心口,她晕眩的症状稍减,快步过去,竟从那妇人的怀中抢过孩子,抱在怀中柔声哄着,那孩子明亮的大眼睛、如蒲扇的睫毛上缀着层层的泪珠,却对上她温柔的瞳眸,竟奇迹般的停止了哭泣,怔怔的望着她,柔嫩的小手却想扒开襁褓。
窦姨一怔,惶急的扒开厚厚的襁褓,小小的人儿,白嫩的左胸口红肿了一片,窦姨心急,这么小的孩子,胸口撞了这么一大块红肿,定是疼痛不已,轻轻揉着小胸口,嘴里轻声哄着。而那片红肿竟在她的指下幻化成一朵红艳的兰花形状。那孩子一双大眼睛直直的瞪着她,突然咧开红润的小嘴咯咯笑了起来,小手攀上她的脖子,在她脖颈间磨蹭着,一径儿的笑。
窦姨满怀爱恋的望着这个小人,不过三四个月大,一双眼睛却甚是灵动,姣好的脸庞,长大定是美人,谁料腹熊突然湿热,窦姨一怔,掀开襁褓一看,竟是尿了,不由笑道:“你这小人儿,还当长大了会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却不想竟是个儿郎。”她扭头看向那个妇人,妇人犹自恍恍惚惚,被她一看,似乎清醒了些,看她抱着孩子,大惊失色,急忙过来抢。窦姨一避,瞪着她喝道:“你是他亲娘吗?怎么这样带孩子?孩子这么小,你怎么这样粗手粗脚的呢!”
那妇人急不可耐,还要再抢,只听一声脆如坠玉般的声音。“窦夫人所言极是,看来她并不适合作灵儿的乳母,我会再为灵儿选择一名更好的,绝不会在发生类似的事情。多谢窦夫人对灵儿的爱护。”紫叶轻移莲步走来,微笑着伸手要将孩子抱走,可孩子抱着窦姨的小手攀住了什么,将一枚指环从窦姨的领口里扯了出来,碧蓝的纹路如碧空一般清澈,孩子的两只小手刚好伸进去,套在手指上,咯咯的笑着。
窦姨的脸色几变,神情复杂的看着孩子指上的指环。紫叶一怔,轻轻将孩子的手从指环中拨出,指环一离手,孩子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紫叶黛眉紧锁,低叹:“看来真是把你给宠坏了。”不由分说的将孩子抱了过去。孩子扭动着身子,放声大哭,几次喘不上气,紫叶却只是放任他哭,无可奈何的瞪着他。
窦姨被那肝肠寸断的哭声惊醒,纤纤素手紧紧攥住指环,细细的摩挲。许久释然一笑,将指环从颈上取下,柔柔一笑:“看来这孩子与这指环有缘,就当是我于他的见面礼吧!”不顾紫叶的惊讶,她轻轻将锁链套上孩子细嫩的颈上,往襁褓里掩了掩,瞥见原本左胸口的那多兰花般的红肿竟奇迹般的消失不见,她一愣,却什么也没表示出来,只是轻轻将襁褓拉好。
指环一入怀,大哭的孩子竟破涕为笑,朝着窦姨甜甜的笑着,窦姨满怀欣慰的摸着他的额头,柔声道:“希望你平安快乐的长大,一生幸福。”
站在紫叶身边的淼和爽怡都看着紫叶怀里的孩子,那精致的脸庞上洋溢着欢笑,不由得都温馨的笑了起来。
远远的看着车驾渐行渐远,紫叶才低头看着怀中自得其乐的小家伙,无可奈何的摇头道:“你这个小人精,见了谁,就从人家身上索些见面礼,长大了变成小财迷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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